越是计谋型的人,越临近谋划成功的前夕,就越发不从容。
尤其是初出茅庐的第一次谋划。
戏忠就是如此。
他来驻马在望曲谷外,眉目深锁,不停的抬头往土门关的方向望着。
只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又是夜里,人的视线有限,只能看到土门关隘上的点点火光。
对!
今夜他们要夺关!
华车留宿关隘数次,摸清关隘守卒的换岗规律后,就给已经偷偷在望曲谷里藏匿的张都尉传出消息:今夜举事。
事情会顺利吗?
华狩始真能灌醉关隘守将吗?
还有贼子王国那边,今夜确是宿在抱罕而不是河关吗?
............
戏忠不停地扣着手背上的冻疮,一脸的焦虑不安。
离约定举火为号、从内部打开关隘城门的时间,还有约莫半个时辰,但他心中已经各种担忧。
担心中途会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担忧这环环相扣的奇袭,某一个环节会衔接不上。
毕竟,这一战对他意义非凡。
从个人出发,是他千里迢迢的跑来凉州,给华雄当幕僚,就是想实现胸中所学、于沙场上觅封侯!而此战的成败,就干系到他以后能不能得到西凉悍勇兵卒们的敬意。
是的,关东士人鄙夷边陲之徒粗鄙,边陲之徒也觉得关东士人柔弱。
他戏忠虽然得到了华雄的信任,但想得到其他他西凉将士的敬重,就得拿出事例来。
而从知恩图报的准则出发,他也不允许此战出现纰漏。
他知道此番讨伐贼子宋健,对华雄这些人来说,是仕途上一个的大挑战。
成了,天子不吝啬封赏。
败了,轻则撸官夺爵贬为庶人,重则流放三千里,祸及家人。
而他一介白身,身无半点功绩,华雄就让他参与其中,并且成为主谋之一!
这种以前途相付的慨然,这种干系到无数人身家性命的信任,称为知遇之恩都不为过!
他怎么能不心情忐忑呢?
“志才,别太过于紧张。”
张都尉走了过来,轻轻的按住了戏忠的肩膀,露出善意的笑容,“狩始那个家伙,和狩元一样奸诈着呢!他既然有把握让我们来了,就不会误了事。”
呼.......
深深呼出了一口,戏忠侧头来,颔首致意,“是我临时焦虑了,多谢张都尉宽慰。”
“呵呵......”
张都尉抚须点头而笑,脸上的风轻云淡,尽显行伍老卒的从容。
只是他抓住剑柄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捏着,连手指都发青发白了。
好嘛,看似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批。
不同于他们两人的紧张,在土门关隘内华车,却是没心没肺的醉眼迷离。
他携酒跑来厮混得很熟的关隘守将屋内,两人对饮已经有些时间了。
连舌头都有点捋不直。如今正用发音很不标准的汉话,断断续续的给关隘守将各种唠叨。
什么今岁天大寒,部落有些牛羊被冻毙了。
什么平汉河首王之下的丞相,家中有个侄女长得好看,而他胡车儿还没有成亲。
还有他如今被宋健封了将军,是不是再来个爵位更好?
等等。
尽是些痴心妄想,或者鸡毛蒜皮的事。
也让关隘守将哭笑不得。
他对眼前这个胡种,感官不差。
一方面是对方战力很强,让他的压力减轻了很多。墙头上挂着的示威首级,就让今岁没有化外羌胡来袭关隘。
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胡车儿太傻太天真。
让他在关隘与西北朔风为伴的日子,多了许多乐子。
丞相的从女,也是你一个胡种能垂涎的?
还有,封什么侯?
他从父宋健是称王了没错,但地盘就这么点大,还能裂土封侯不成?
胡种就是胡种,真会异想天开!
宋守将暗自鄙夷,也让华车继续絮叨着。时不时的,还会故意附和或者反驳争辩两句,让对方的谈兴更浓。
反正长夜漫漫,枯守灯火,有个鄙夫做谑助酒兴,也是不错的嘛。
但依旧有了五六分醉意的他,却没有发现,看似醉眼迷离的华车,双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精光。
“哗啦!”
华车一下子就拔出了环首刀,横卧着递到宋守将面前,笑着问道,“宋守将,你觉得,我胡车儿能凭此刃,搏出一个爵位吗?”
“哈哈哈......”
宋守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手指华车揶揄,“我觉得可以!不过想封侯,得有功绩的。你是想带着族人为大王攻下哪里?临洮?还是羌道?”
“哈,都不是。”
华车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如一泓冷泉的刀身,闭目陶醉。
“不是?”
宋守将高挑眉毛,身子也不由往前倾,语气很惊诧,“你该不会是想打狄道或者金城的主意吧?此事万万不可!要是被大王........”
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忽然睁开眼睛的华车,绽放了满脸的戾气。
“宋健的人头就够了!”
华车的语速很快,但如豆灯火中的刀光更快。
“嚯.....嚯.....”
宋守将双手捂住脖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汹涌喷出的血液给堵住在嗓子里。
最终,带着一脸不可置信,斜斜倒下。
他的死去,成为了河首之地易主的序章。
土门关虽然险要,但再坚固的关隘,也架不住城门从内部打开。
华车拿到宋守将的令箭,带着三百族人趁着夜色打开了关隘,让外面喝了半宿西北朔风的张都尉等兵马入关。
后知后觉的叛军们,只来得及组织起零星的反抗,就被镇压下去。
既没有让叛军点燃示警烽火,更没有遗漏兵卒跑去给宋健报信。而张都尉接手关隘后,当即留尹奉驻守,然后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往抱罕而去。
华车依然走在最前面。
带着族人拉着几辆马车,装着从城墙上取下来的首级,以及刚刚斩杀叛军的尸首。
一路上大张旗鼓,唯恐他人不知。
让给沿途巡视的斥候说,是他斩获了一百多化外羌胡,正带着去给宋健禀报军情。
至于为什么要连夜上报,理由是他活捉了一名渠帅,身上有汉军的甲胄。他怀疑化外钟存羌被汉军达成了某些协议。
好吧,这也是戏忠谋划的一部分。
让宋健主动现身。
就算不出来,也能打听到今夜宋健在哪里。
毕竟是已经称了王的人,夜宿所谓的宫殿还是城外的帐篷内,谁都吃不准不是?
汉军与钟存羌有瓜葛?
这个消息,让宋健和他所置的百官们,都大为诧异。
对于自己一亩三分田迎来汉军的窥测,他们还是很谨慎的。当即也不怠慢,连忙令人让华车带着渠帅往王宫来。
只是他暴露了自己身在哪里后,此战没有了悬念。
华车带着走到城门口,就抽出刀子砍翻侍卫,夺了城门,让杜默与庞德的护羌营、姜叙的白马盍稚义从冲去王宫。而张都尉这是带着屯田兵、赵昂的敢死营以及护羌营附庸乞活营往城内军营而去。
至于华车在河谷里猫冬的族人,也早就出动了。
他们的目标,是宋健在城外设置的军营,以及抱罕与河关之间的关卡。确保河关县那边,不会太早得到消息率军来援。
骤然发难之下,战事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就谢幕。
宋健以及他百官们,全部被当场斩杀,连他们家属都被第一时间控制了起来。
称王之罪,从来都没有赦免的余地,连家属都要诛连。
时至天明,抱罕城就彻底换上了汉军的旗帜。
但站在城墙上的张都尉和戏忠两人,脸色却没有轻松之色。
他们都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河首之地,是西凉叛军真正的后方。往西可攻打韩遂的大本营金城郡,往东可攻王国的狄道;而顺着大夏河而上,则是循着秦昭襄王长城旧址攻打马腾的平襄城!
叛军中三股最大的势力,都不会坐视背后多一根钉子!
他们要守住抱罕城,才能让此战的功绩圆满了。
马上的,他们就开始了备战。
一方面,是安抚城内降卒和黔首、督促兵卒们修缮防御工事。
并让华车带着族人往临洮而去。他留在抱罕会加剧汉军的仇恨值,不利于收编降卒,正好去弥补临洮那边的兵力空虚。
而另一方面,则是让人传信给华雄,告知抱罕已经夺下,让他率兵策应。
这是之前就定下的后续。
华雄要去西县,组织弓箭社固守。以防叛军来个围魏救赵的伎俩,将西县攻陷了直捣黄龙,将陇西和武都给拦腰截住。
当然,旗开得胜了,自然要给朝廷上表。
张都尉以武夫特有的干练,挥毫舞墨一番后,就让人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给雒阳上表。
恩,信使还带上了宋健和百官们首级。
戏忠建议的。
说什么,马上就除夕了。
如果赶在天子祭宗庙之前,将宋健的首级送到,好报答天子器重之恩。
那时候,张都尉听了,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心中再一次感慨:“走马边陲鄙夫称雄,玩心计关东士人无二。”
什么狗屁的器重之恩!
说白了,不就是想邀宠,让天子在宗祭的时候能龙颜大悦,然后论功的时候不吝啬封赏吗?!
干嘛说的那么道貌岸然呢?
不过,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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