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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零四章、年少者叹(1 / 1)

终日打雁,却被只乳雁给啄了眼!

这是夏育此刻真实的写照。

因为他发现,这个自称姓名为华雄的竖子,明明脸上稚气依稀,言辞却犀利无比!像极了那些老于世故、牙尖嘴利的说客!

也像块麦芽糖一样,粘上了,就甩不掉了。

无论自己是如何推脱!

比如,当自己骂这竖子奸猾的时候,他是这么回的:“兵者,诡道也!先生一生征战四方,安能不知兵不厌诈之道邪?”

听听!

这个兔崽子说的是什么话!

老夫要是再责骂,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戎马一生,连个兵不厌诈都不知道?

而且这个小儿是汉人,其父是县里的屯长,算是良家子出身,堵死了自己不收来历不明的人为徒的理由。

还趁机加了一句:“雄听家父言,雄先大父乃是亡故于羌乱中。而先生此生皆与羌胡作战,晓习羌斗,雄若能学先生之法,一是可告慰雄大父之灵;一是他日能报效于朝廷,保护乡里不生灵涂炭。”

为人子的孝悌、立志报效朝廷等等大义都给扔出来了,老夫还能说什么?

老夫要是说个不字,岂不是在教导少年郎不忠不孝?

更可恨的是,另外一个唤做王达的竖子,假惺惺的劝说了句“阿兄莫要强求,夏司马不过无心之言罢了。”

然后呢,华雄这小儿,直接来了句,“此言大谬!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夏司马乃德高望重之人,岂会出尔反尔?”

得咧,这高帽子盖的!

连德高望重都扔出来了,老夫还怎么反驳?

夏育心中愤愤然,脸色也无比难看。

天地良心,他这辈子率领过数万大军征战,也和无数朝中官僚打过交道,各种各样的事都曾遇到过。但还真没见过,死皮赖脸要拜师的!

不都是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

华雄这虚岁才十三的小儿,长得五大三粗的,怎么就那多心计呢?

本来嘛,自己看他长得雄壮又天生猿臂,还是有心提点下的。但这萍水相逢的,真没有过要收徒心思啊!

尤其是被这个竖子抓住话头,装傻卖楞的强行拜师!

好嘛,早就习惯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恭敬对待的夏育,骤然遇上了个不安常理出牌的主,心意难平。

而华雄,也心中有了些忐忑。

他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夏育,才意识到了一点,自己好像玩得过火了。

古人重诺,不轻毁。

自己用言辞怼得夏育没有反悔的余地,看着好像事情能成。

然而,古人也最崇尚尊师重道!

自己还没拜入门下呢,就让夏育心生厌恶了....就算能拜师,也不能从夏育身上捞到资本了不是?

罢了,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

再试试个以退为进,看能不能让夏育松口吧。

如果不能,那就算了吧.....

华雄心念一转,便再度对夏育拱手作礼,“夏司马,方才是小子孟浪,目无长者。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说完,便转身拉着王达大步离去,不作半分留恋。

也让夏育紧紧锁着的眉目舒缓了不少,眼中的神采也变得漂浮不定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夏育终究是官至护乌桓校尉的人。说是宰相肚子能撑船的器量太夸张,容忍个少年言辞冒犯的心胸还是有的。

所以呢,他此刻心中的想法,就变成了犹豫不决:是趁势将此事揭过篇呢?还是如那竖子所愿,收之为徒呢?

虽然说这个竖子,性格狡诈,口舌不讨人喜欢,不过心胸还是有忠孝之义的。又难得长得雄壮、天生猿臂,是个征战沙场的好苗子。

还有,这个可恶的竖子见事不可为,也有当断则断的果敢。

而且老夫已经被贬为庶人,此生再无缘征战沙场。若是收了这个竖子,悉心教导一番,将来让其为老夫实现此生所学,好像也不错?

......

在夏育心中天人交战时,华雄的心情沮丧无比。

他都走出百步开外了,竟然还没有被叫住!再走个十几步,就要到了道路拐角,彻底离开夏育的视线外了!

也就是说,他以退为进的心思,泡汤了。

唉,果然,做为少年人呐,还是实诚点好。若是方才不用言语怼夏育,而是多奉承两嘴,说不定还能被点拨两句呢....

华雄心中正在惋惜着,却被王达的话语给打断了。

“阿兄,莫要担心。方才之事,我不会告诉华叔父的。”

好嘛,王达还以为华雄脸上的惆怅,是担心今日之事被华立知道了,会挨揍呢!

想想也对。

华立是当兵吃粮的屯长,对“凉州三明”和夏育这种人,最是敬佩不过。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儿子用言辞挤兑夏育,打断根藤条都是轻的。

华雄冲着王达露出了微笑,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给堵住了。

是夏育。

他直接吼了一句:“竖子,回来!”

不愧是百战余生的老将啊!年纪一大把了,还有如此大的嗓门!

这是华雄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在心中暗骂不已:你大爷的!就不能早点叫?再晚那么一丁点,我过了拐角,可就听不到了!

不过呢,心中骂归骂,脸上的笑容还是如繁花般灿烂的。

但是呢,他回头往回走,来到夏育面前的时候,已经面如沉湖。

该装的时候,就得装不是?

都被叫回来了,就差临门一脚了,要是因为脸上神情这种小细节给毁了,那就是功亏一篑的欲哭无泪了!

而且,努力压制心中欣喜的华雄,还很恭敬的拱手,明知故问,“不知夏司马,有何吩咐于小子?”

夏育没有说话。

只是用煞气十足的眼睛盯着华雄,犹如盯住了猎物的狼。

戾狠而凶残。

在这一刻,华雄才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经历过尸山血海、百战余生的戾气!

幸好,到底是两世为人,华雄的心态也沉着不少。他努力维持着脸不改色,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色不变”得镇定自如。

他知道,这是夏育收徒的最后考验了。

熬过去了,心中期盼的一切,都会得偿所愿。

坚持住!

我可以的!

他给自己打着气,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度秒如年。

慢慢的,随着时间如蜗牛爬行般过去,华雄鬓角边的冷汗珠,正慢慢积累变大,划过脸庞,滴落尘埃中。

不知过了多久,夏育猛然抬起了手,狠狠给在华雄的头上来了记暴栗!

然后呢,就收回手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揉,一边还骂骂咧咧的,“汝个竖子,竟敢盯着老夫看!不尊老!不知礼数!”

我....

你大爷的!

都一大把年纪了,输不起对眼游戏,就不要玩好不!

华雄被敲得呲牙咧嘴的,捂着脑袋一脸的愤然,腹诽不已。

马上的,就被夏育一眼撇过来,声音有些阴恻恻的,“怎么,心中不服?”

好嘛,有求于人。

忍了....

“小子不敢。”

“哼,量汝也不敢!”

夏育哼了一句,心情好像也变好了好多,眯起了眼睛施施然的问道,“说吧,为何想拜入老夫门下。”

顿了顿,又加了句,“别扯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

也差点没把华雄给噎住了。

他方才还真打算着,将之前说过的忠孝之义,再慨然重申一遍的。

“咳...咳...”

清了清嗓子,华雄又一次拱手作礼,“其一,小子祖辈皆为黔首,世代清寒;家父入行伍中十余年,亦不过是屯长。是故,小子想随夏司马左右,学到一鳞半爪沙场征战的本事,日后也能光耀门楣,不让子孙再苦贫。”

嗯.....

一个轻微的鼻音,表示了夏育对这个理由很满意。

因为这也是天下所有黔首百姓,共同的梦想:志在四方,求闻达于诸侯!

“其二,家父常年守戎于县中,亦能得知些消息。郡县中有智者长叹,曰:如今凉州赋税太重,而羌人轻死而易动难安,恐怕为乱不远矣。家父日常督促小子习武,亦多次以此言告诫之。是故,小子想学点阵列的本事,将来也好与乡里共同防御动乱,苟活于世。”

“哎....”

夏育听完华雄的第二个理由,不由深深的叹息。

凉州的时局,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朝廷近些年赋税太重,州郡里对羌人也巧立名目的剥削,已经催生了羌乱的基础。而在今年,对羌人有极大威慑的“凉州三明”,唯一健在的张奂,也病故了。

这也导致了,一个虚岁才十三的少年郎,都能感受得到危险,叹生逢战乱,乞苟活于世!

可叹!

亦可悲!

“明日起,汝每天卯时(5-7点)到此地吧。”

夏育转身离去,用落寞的背影,将原本寓意着希望的春天,渲染得犹如深秋般肃杀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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