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玄幻 > 沧泱尘 > 182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7)

182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7)(1 / 1)

我一面散漫的走着,一面暗暗想,如果宁亲王说得都是真的,那么这些往事果真是知道倒不如不知,我无奈自嘲一笑,大概人都是这样的吧,在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即便有千万个人告诫你这条路不好走,不该走,但自己总是会不死心的想要闯一闯,义无反顾的朝前奔去,等到一切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才发觉原来所有人说得都是对的,只是自己一意孤行罢了,直到最后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我就是这样。

平静如流水一般潋滟的日子不好么,爹娘疼我,罗熙爱我,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这样的困扰,让自己无所适从,不知前路在何方。

但是,人,总会好奇的不是么,没有正常人能够明白一个大脑一片空白的人是如何过日子的,那已经不能叫过日子,只能说……是“消磨”,那种内心里的空虚,就好像坠入一个无穷大的黑洞,那种袭来的恐惧和无助,没人能够消融,就是罗熙也不行,它会一直包裹着我,到我老,到我死。

御书房的路仿佛很近,几步便到了,我站在门外,静静的仰面看着以鎏金雕琢的碧玉琉璃飞檐,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烁,异常美丽,上头盘旋着的两条神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一般。

我略略一笑,踏上台阶,“里头除了陛下以外还有什么人么?”

公公行礼,低着头答:“没什么人,”恭敬一服身,“娘娘请。”

我“嗯”了一声,嘱咐公公守好门,并让秋思在外头候着,自己只身进去,秋思看了我的样子,面色急遽一紧,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在外人面前时十分不合规矩的,一脸害怕的神色,“娘娘……”

我瞅了她一眼,轻声说:“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出来,你好好在外面候着。”

秋思蹙眉,小声说:“奴婢记得,上一次,娘娘也是这样说的。”

我有些不解,“上一次?”

秋思忙敛了敛神色,笑道:“没什么,娘娘快进吧,奴婢在外头候着就是。”

我点点头,转身入殿中深处,罗熙正伏案批阅着奏折,眉头时蹙时舒,修长却不甚浓密的眼睫随着目光的飘忽轻轻抖动着,像是微风吹惊了蜻蜓的双翅,莹亮的嘴唇仿佛在嗫嚅着什么奏折上的关键话语,远远看去,一片有红色朱笔注解的语句密密麻麻占满了本就不多的空白处,也不晓得这本奏折是哪位大人上的,罗熙怕是很不满意,再过一两日,等这折子返回到那位大人手上时,其中朱批言语大概是要他几天几夜睡不好觉了。

我不免发出一声轻笑。

罗熙徇声抬起头,目光在我脸上淡淡的落下,起身走至我面前,拉起我的手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先让人通报一声?”

我玩笑道:“怎么?陛下难不成有秘密?”目光有意的左右找一找,“金屋藏娇?铜雀春深?”

他嘴边笑意浮现,手却牵制着我道:“朕有必要么?”

我挣目,不太明白罗熙的意思。

他揽过我的肩,“朕心中的绝色此刻已然在朕的臂弯中,夫复何求?”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的感觉十分奇怪,有些难过,有些害怕,又有些开心,“陛下,你可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即便渺渺没有这个资格,皇后才是陛下的结发夫妻,但陛下你要知道渺渺入宫后,在渺渺的心中眼中,就是把陛下当做自己的夫君对待的。”

他把我搂入怀中,“朕知道,卿心亦似朕心。”

我低声说:“那么,陛下可知道,夫妻一体,夫妻之间是不能有谎言和欺骗的。”

罗熙慢慢松开我,双手控住我的肩,声音低沉,“那是寻常夫妻,皇家不一样。”

我问:“哪里不一样?”

他道:“有些事情不能让你知道,因为太危险。”

我望着他的眼睛,“所以,你就选择骗我?”

他眸子里恍然生出一抹惜然的神色,“有时是无可奈何之举。”

我浅声问:“让我知道自己是谁也会生出危险,也是无可奈何吗?”

他目光打量着我,微有骇色,“你是听谁说的?”

我垂眸不答。

他又问:“你是听谁说的?”

我依旧不答。

罗熙放开手,回身踱了两步去案前,一挥袖将案上的茶盏扫落于地。

我静静的看着地面上陶瓷碎裂的渣滓,叹出一口气,“陛下息怒。”

罗熙面色深沉,几乎遏制不住怒气,喝道:“你叫朕如何息怒?!”

我不卑不亢,想一想,更觉心如刀绞,“陛下,这不是我的错。”

他登时大怒,“究竟是谁的错?是谁的错?!难不成是朕的错?!”

我冷着脸说:“陛下,你为我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里面全是谎言。”

他怒气更甚,望着我的目光里有痛苦,更有不解,“在你濒临死亡的时候,是朕救了你!在你感到时间绝望冰冷的时候,是朕在你身边!也是朕为你费心挑选了一个家!朕让你进宫!让你成为最受宠的妃子!让你成为天下女子最羡慕的那个!而你却出言污蔑了这一切,也污蔑了朕对你的感情!”

我蹙眉,酸涩含泪道:“是么?!这只是陛下的借口罢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被蒙在鼓里!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人!于我来说,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停了一会儿,“如果陛下真的爱我,就应该一早告诉我,我原本是怎么样的人,而不是用谎言来欺骗我,让我自己苦苦找寻!”

他一把拽过我的肩,喝问道:“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你该知道的事情的?是谁?!”见我不答,他又道:“秋思?冬雪?建宁?!瑾月?!”

我摇头,“你不要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轻笑一声,“你知道了又怎样呢?赶尽杀绝?你能杀一个,两个,但你能杀一百个,一千个吗?”

他眸子漆黑一片仿佛望不见底的深渊,“你知道了多少?”

我问:“陛下,你知道我最伤心的是什么吗?”

他盯着我反问:“什么?”

我泪眼涟涟,眼前一片模糊,“当我知道这一切不是天意时,你不会懂得我的绝望和心痛。我恨不得杀了你!可是我狠不下心!如果是天意,我可以接受,但是,这不是的!是你,是你毁了我!”

他讽刺大笑一声,反问:“朕?”眉尖若蹙,下面隐着深邃的双眸,“朕是在救你!”

我摇头,“你分明知道那时的我伤心欲绝,宁可死去,却还偏要救我,你知道一个大脑空白的人活着有多辛苦么?你看见了我的苦苦支撑却还是死死的瞒着我一切,甚至不惜织造一个假的身份让我相信我是另外一个人,”顿一顿,“不,不是另外一个人,而是一个根本不曾存在的人。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即便你把整个世界编织得多么真实,那也只会是假的!”

罗熙的手被气得颤抖,此刻抚上我的面颊,冰凉似千年寒冰,“你不知道,知道那些阴郁的过去对于你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我冷笑,“是对我没有好处,还是对陛下没有好处?”

他竖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叹气,“陛下知道,如果让我知道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你永远都得不到我。”

他怒声道:“胡说!?”

我嘴角轻勾,反问:“我胡说?”

他盯着我,语气决然不留一点余地,“朕早就得到你了!你奄奄一息时,朕不过就是帮你做出一个决定罢了!”

我乏力一笑,“决定?”

他抢声道:“一个选择跟朕在一起的决定!”缓了一会儿,眼帘渐渐微垂下去,平和了许多,“朕不是没有放手给过你们两人机会,是你们自己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意,又被燃了起来,“是他沧泱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况且他把你逼到何等境际?!逼得你跳崖自杀!”

我挣着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辨些什么,只是听着,获取着,揣摩着。

他手激动的摇晃着我,“朕救起你时,你几乎已经咽气,你知不知道?!你原本就没有生的意识,是朕把你硬拉回来的!既然朕救活了你,就绝不会再让你跟着他痛苦绝望了!朕就要为你重新寻个身份,让你重新开始生活,朕要把最好的都给你!朕要让你做全天下女子最羡慕的那个!你明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真的不知道该去怪谁了,只觉得事情越来越乱,越来越失去控制了,他有他的良苦用心,我有我的无可奈何,“陛下,那么,你现在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指间用力,死死的盯着我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顺势问:“我为什么会轻生?”

罗熙缓一缓,扭头蔑然一笑,“为什么?”嘴角的弧度变得凌厉,“当然是因为他!”

我试探,“沧泱么?”

他身子微微一怔,神色有些许的疑惑,“你知道他?”随之摇一摇头,“你都知道了许多事,自然晓得他,”目光又缠在我面上,声音低沉,“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你以前是个怎样的人,你现在也体会不到你以前所受的痛苦,以前的你,从小到大,从身体到心上,你一直都是靠着一种信念信任活着的,你以为是沧泱救你于水火,是他重新塑造了你,给了你生命中的另外一种可能性,所以,你一直选择他,而非朕,但当你知道自己供奉在心上的信任信念都是错的,大错特错,你的世界自然就崩塌了。”

罗熙这样说着。

我平静道:“看起来,陛下你真的很了解以前的我。”

他眼睛里透着深情,“朕一直很了解你,比他沧泱更了解你,只不过有的时候朕看着你也不愿意去伤害你。”

我问:“可我的世界为什么会突然崩塌?”

他默了半晌,才沉声道:“因为朕。”

我心猛地一抽痛,“陛下?”

他点头,“朕放你自由,可是上天又叫朕与你再相见,朕早就说过,如果朕再见到你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事实上,朕根本控制不住,你因为他,对待朕实在狠心,朕心不服,便把隐瞒了多年的一切都告诉了你。”

他对我这样坦诚,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我又说不出来,“陛下,答应我,以后很多事都不要再骗我瞒我了好么?”

他叹出一口气,眸光柔情似水,“渺渺,你记住,无论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因为太爱你。”

包括我的姓氏、感情、经历,甚至于不惜拿我的生命做赌注么?

我心不免沉沉一落,罗熙的爱,我到底能不能承受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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