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午间,连空气中都在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柔情,似少女脸上甜润的微笑,似老人眼中慈祥的目光,似云南姑娘摇曳的群摆。
风使春季的莺雏长大,夏雨让梅子变得肥美,正午茂密的树影下,一片圆形的阴凉笼罩着地面。寂静栖息的乌鸟无忧地自乐翩翩,新涨的绿水湍流激溅。
一行白鹭掠空而飞,繁茂的嫩枝上传来黄鹂宛转的啼声。观赏着朝槿晨开晚谢,和露折葵,不沾荤腥。
夏日的绿,在院落的这一方小小天地间挥毫泼墨,高阔的蓝天白云下,不知是谁人精巧的描绘着一幅幅多彩多姿的画卷。
映入眼里的或墨绿,或清绿,都完全地脱了鹅黄的底子,全是这般的葱茏和葳蕤着,不再浅薄、不再稚嫩,而是浓浓厚厚的把生命中活跃的层次极尽的展现了出来。
我正独自坐在案前,透过密密沙沙的珠帘呆望着院中此刻的勃勃夏色,树梢、花枝、莺啼……一发的烁玉流金,却又郁郁葱葱,我不由的怔怔散了神,半滴浓黑墨汁悄然地积累在笔触尖上,摇摇欲坠。
菊香掀起珠帘捧着药碗轻轻走进来,清脆叮铃间,我心稍稍一晃,低了低头,指尖跟着不经意的一颤,薄薄的生宣上被落下了一点浓郁的墨色,松烟墨汁慢慢的洇散开来,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种随意的水晕墨章,层次浑厚华滋。
“二小姐这宣纸脏了,奴婢再去找一块一样的出来。”
菊香小心的放下药碗,看了看宣纸,转身抬脚欲走,我忙丢下笔来,拉住了她,对着她浅笑道:“不必了,也不是脏了,这或许就是‘水墨画松清睡眼,云霞仙氅挂吟身’这句的意境吧。”
菊香满面不解的看了看我,蹙眉说:“二小姐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歪了歪头,她又道:“奴婢不大明白。”
我想了想说:“相传有一人名叫王洽,以墨泼纸素,脚蹴手抹,随其形状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随意,泼墨出云霞,染成风雨,宛若神巧,俯视不见其墨污之迹,墨曰泼墨,山色曰泼翠,草色曰泼绿,泼之为用,最足发画中气韵。后世指笔酣墨饱,或点或刷,水墨淋漓,气势磅礴,”看了一眼生宣上的晕染,“我这被你一惊,反而无心成就了绝响,大致也能算上是泼墨吧。”
菊香淡淡的一叹,笑说:“二小姐近两天都抱着这本书看,原来书里说的是这些。”
我摇了摇头,拿起案上书页刚被我折到一半的《四书提要》,一目扫了两眼,道:“这本书可不是容易的,里头不仅仅只是说了这些书画,还说了许多其它的东西,而我刚才说的只是其中子部很小的一类罢了。”
菊香听后点了点头,端起药碗递到我面前,道:“二小姐先喝药吧,正好是温温的。”
我接过药碗喝了一口,抬眼见菊香的神色忽一顿,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朝她问道:“怎么了?”
菊香道:“没什么,不过是那个汪人儿实在气人,前两日奴婢出门采购,她故意撞碎了奴婢为二小姐买的新药罐,奴婢实在没办法,只好遣小厮又去跑了一趟,”蹙了蹙眉,“今儿一早又在那边唱曲子,奴婢真是气不过,二小姐还只是睡。”
我淡淡道:“反正到底也没误事,随她去,”对着菊香摇一摇手,“日后不必跟这种人怄气,也不必多为她伤神费心。”
菊香小声说:“二小姐也太宅心仁厚了。”
我笑了笑,低头望着手中的药碗,半晌,我蹙眉道:“这药汁的颜色似乎比往日要深。”
菊香笑回:“这是大夫为二小姐新配的药,里头多加了几味黄芪、人参之类的益气干药。”
我点点头,紧皱着眉梢慢慢喝完了,菊香拿茶水来给我漱了口,又坐着看了一晌的书,觉得窗间透进来的晶光晃着书页,眼前有些朦胧困倦,便叫菊香铺了薄被,想歇会儿午觉。
正走到床前,菊香对我道:“二小姐这几日特别嗜睡,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看了看我,她又道:“要不要奴婢再去叫大夫来看看?”
我打了个哈欠,笑道:“之前总听人说盛夏易乏,因为我自己从来不会,所以一直都不信这个说法,当下倒是有些觉着了,”话一出口,我心里渐渐浮起一股不安的情绪,隐隐觉得似是有哪里不对,怔了怔问,“我前两年好像都没有这样过,菊香你还记得,我如此光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菊香想了想,说:“大概是从二小姐拿回那支红羽箭的第二日开始的,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七八个时辰都在睡着,每晚申时三刻二小姐就要困了,一睡就睡到第二日巳时才肯醒,午间还要再歇个中觉,昨儿明世子和公主分别都来看过二小姐,可二小姐都是在睡着。”菊香越说,声音越低,而面上的颜色也愈发的难看。
我头皮已经发麻,皱眉问:“你记得可清楚?”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跟着惊觉起来。
菊香肯定道:“奴婢绝对不可能记错的,因为二小姐拿回红羽箭的前一日大夫交代了新方子,后一日奴婢出去买了新药罐,遇上了汪人儿,特别生气,”朝我点了点头,“奴婢绝对不可能记错的。”
我的心砰砰直跳,菊香忙拉过我道:“二小姐先别上床,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我对着菊香急切的嘱咐道:“别惊动什么人,就像往常一样。”
菊香点点头,跨步出了房去,我一步一步走回到案前坐下,案上愉麋小松墨侧端祥云瑞鸟的金色花纹在阳光下泛着耀目的光芒,我拿起铜色小勺从水翁里潎上水来滴到秀润的洮河砚上,再一点一点的研起墨来,握着的指尖似被自己捏得肿胀发黄,却丝毫感觉不出痛意。洮河砚上,手上研磨的动作一圈一圈,不快不慢,稳稳当当,却不自觉的愈加大力捏住松墨。从臂膀到手腕,从脚尖到头顶,全身就像被千万只虫蚁无情的啃噬,一下一下,难受得我挺直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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