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似有一瞬间的游离,一呼一吸都是那样的沉重而疲惫,大约觉得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了,只想这么睡着,睡到一世那么久才好。一豆烛光织成的梦,实在载不动我身心的痛,双眼涩涩发酸,指尖也渐渐有了知觉,心中慢慢清醒明白过来,恐惧霎时回流泛起,猛然惊坐起喊道:“孩子!孩子呢?”
视线尚还模糊着,暗淡的人影近近远远,我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对着来人含糊道:“我的孩子呢?”
“二小姐,奴婢在这里,想要什么?”我的舌尖阵阵发麻,听到冬雪和秋思的声音,当下才松了口气。
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尽了一般,刚一挣扎便觉目眩不已,秋思和冬雪忙上来扶住我,在背后塞了几个蚕丝软枕好让我半靠着,我看着她们憔悴不堪的面容,才完全抽身回了现实,半晌,我对着她们轻声道:“辛苦你们了。”
秋思话未出,泪先掉,“二小姐吓死奴婢了。”
我抬手帮她拭了拭泪,“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又转头问冬雪:“我睡了多久?”
冬雪低声说:“二小姐睡了好几日。”
我出了会子神,问:“陛下可追究此事了?”
冬雪左右看了看,面上又恨又怕,“不知道,不过前两日陛下是一直陪在二小姐身边,连着两日早朝都没去,今儿太后派瑾月姑姑来劝,才肯走得,想来还没空子追究。”
我呼气道:“还好,我没错过什么。”
秋思哭道:“本就不该听二小姐的,来什么御书房,都怪奴婢没有拦着,不然二小姐的孩子也不会……”
我心一抽,强抑住悲痛,拉过她的手,摇头道:“不关你们的事,要来的终归躲不掉,种下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你不明白其中的种种纠缠,实在无须一味地责怪自己。”
秋思抹了抹眼泪道:“二小姐,为什么呀?究竟是为什么呀?”
我低了低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冬雪道:“秋思这几日为了这个跟奴婢都闹过好几番了,到底责怪奴婢没一起拦着。”
我看着她们,好言交代道:“宫中事故甚多,许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见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俩一定要珍惜缘分,同心同德,”我含泪叹了叹,“我与这个孩子总归是没有缘分,只可怜他还没有机会来这个世间走一趟就离去了,不过也好,世间太苦了,他是有福分的,不用承受这些。”
秋思和冬雪趁我醒着,赶着帮我擦洗了一下,又端来一碗汤药,苦涩的汤汁在我唇齿间穿透绵延,无穷无尽的酸痛伴随着这味道弥漫上心田,心脏狂跳一下。
在一切收拾停当后,罗熙大步而进,秋思、冬雪忙曲身请安,他未曾理会,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我看,似乎是心有余悸,他不敢再进一步,秋思和冬雪彼此对视一眼,双双退出。
那织金天玄锦绣镶小夜珠的耀人亮色扎得我眼睛蒙蒙发晕,我努力的向他扯出一丝微笑来,他缓缓靠近,我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一下抱住我,声音低沉而撕裂,道:“不过才离去几时,竟像几个春秋那样长久未见一样。”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我竟渐渐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往他怀里蹭了蹭,“对不起,我知道陛下很盼望这个孩子。”
他面上掠过一丝伤痛,一瞬后,却只剩微笑,他抚了抚我的眉心,低眸看着我道:“与你相比,孩子不值一提。”
我凝望着他,这个孩子如果能顺利出生的话,是会像他多一些,还是会像我多一些?如果是女孩子,他眉眼间的锋利萧肃又会被诠释成什么样子?可终究是见不到了,安慰别人的话语其实往往在自己心里从未曾相信过,悲伤继续弥漫,开口却总会慢慢违心说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红尘说来其实也无可留恋,他在极乐的混沌世界会很快乐的。”
罗熙含笑听着,柔声应道:“是,他会很快乐的。”但我分明能感受到他强硬的控制着自己正不断颤抖着的身子,其实,他也很悲伤,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罢了。
我摸了摸他的脸,“明明心里很难过,为什么要忍着呢?明明眼泪都已经模糊了视线,为什么还要控制着不让它流出来?”
罗熙的身子紧僵了僵,垂下眸子,泪水滚滚而落,悄言道:“淼淼你……朕也有朕的无可奈何。”
“不要迁怒于任何人好么?”我帮他擦了擦下颚边快要滴落的泪。
罗熙轻轻接过我的手,“朕想明白了,朕答应你。”
我微一踌躇,柔声问:“什么?”他的语气很奇怪。
罗熙深深的盯着我,神色温和道:“没什么。”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在他深邃的的目光中,是万丈深渊,没有半点的光亮般的凛冽而又决绝,里头含着一种分离和割舍,冰凉而残忍。
我心里一哆嗦,蹙眉问:“陛下,陛下心里在打算着什么吗?”
罗熙道:“是不是上天在惩罚朕?”悲戚的语气中透着丝丝斥责上天不公的怒意,那种叫人胆寒的怒意。
我恳然道:“当然不是。陛下相信吗?上天自有定数,且无可违逆。”
罗熙渐渐凄然道:“淼淼你知道吗?朕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是朕,害了这个孩子,也是朕,害了你。”
我摇头说:“陛下,他叫什么?”我笑了笑,“陛下,我不怪你,何止是陛下一人的错,从一开始大家陷入这个泥淖当中来的时候,就谁也逃不掉了,陛下、宁亲王、沧泱、公主、容大人,说来,其实一切的开端还是因为我,所以,陛下,命中注定,你我该有这一段。”
罗熙默了半晌,才道:“朕给他起的名为罄,取之‘罄无不宜,以莫不兴’之意。”
我背道:“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天保定尔,以莫不兴。”
一切称心又如愿,没有事业不振兴。可见罗熙对这个孩子有多看重,甚至于有立其为诸君之意。而罗熙对我的心意,此刻也已完全明了。
罗熙黯然道:“世间惟感情最是伤人,就连帝王也无法逃免。”
我道:“陛下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罗熙摇头,对我郑重说:“只要你好,朕愿意做一切事情,淼淼,你相信吗?”
我低头笑了笑,随口慰道:“我相信。”
你是皇帝,你拥有了一切,江山珍宝无数,你的“一切事情”,可能只需你一挥手,一投足,让别人把闪耀的稀舶品端到我的面前来任我挑选,如此而已。可这就是帝王,这就是皇家的行事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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