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里弥漫着黑暗,以及烟火气与时间对垒后的味道。
唯一亮着的是几条细长狭窄的观察窗,镶着整块可透视的玻璃砖,姑且叫它窗户吧。
从窗户看出去,云层很厚,那天起一直没有散过,就在头顶不远的地方,团团抱抱一面墙的样子,灰白黑冷。
唯独每天中午有那么两三个钟头,头顶那一块亮起来昏黄的一片,如极北冻原冬天的黄昏。
从窗透进来唯一的天光,照亮了窗前的小小少年,却让其他的地方显得更加黑暗宁静。
———
“老头,你说这天啥时候才会晴?”
嘴上问着,少年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手上雪白的小刀卷起狭长的刨花。
他喜欢那只鹿,喜欢刚刚好的鹿肉锅子。
每到秋冬狩猎季节马克叔叔猎到鹿,就会嚷着让他家老头子为他做中国大餐。
这时压箱底的黄铜锅子,就会在大家庄严的眼神下被请出来,仿佛单传九代的至宝,随后长达数周地摆在桌子上。
大家会团坐在一起,随着锅子下炭盒的火意逐渐盎然,看着锅子里的汤汁缓缓雀跃。
这时候,他的眼神就会聚集到他家老头的手上。
小刀子如同那滑凉的雪片,在雪白瓷腻的骨棒上穿梭,片下鲜红细嫩的鹿肉,在热气朦胧中下锅,在浓厚的味碟里一蘸即起,旋儿到了他面前。
热腾腾的热气混合着肉香,扑面而来,小心翼翼的一口下去,却免去急急慌慌中的烫口,醇和无解。
想到这,小小少年咽下口水,咕咚一声,分外清晰。
目光投向窗外,外面细细的雪霰零落无声。
———
再聪明的鹿也要出来觅食,雪层下能找到的嫩芽是饥肠辘辘的最好报偿。
于是某个上午的窗前,那数月未变的静谧的黑白灰中,多了只暗金色的精灵。
从那以后,窗前这片林地成了它固定的觅食地,不过显然它没有警觉有人对它的窥伺。
在鹿觅食的这块林中草地斜向上看过去,整片林地正对着一整面的岩壁外墙。
人工凿出的观察孔,与下面林地有差不多两层楼高的落差,细细的几条混在黑腻参差的岩面纹路里一点都不显眼。
鹿是看不到里面还有人在窥觑它这一身细肉,更看不到里面正在酝酿的谋杀它的工具。
———
少年将削好的箭杆放在右边,那里已经有了几根削好的,又随手从左边十几根暗色细木方中拿起了一根,对着黑暗里咕哝了一句:“老头,你说你连鸡都没杀过,你下的了手吗?”手上的活却没停。
箭材已经被他家老头剖成半个公分粗,七十多公分长的规格。
少年要把这些细长的木方,尽可能的加工成圆直的箭杆。
箭的材料是这边的枫树,很硬。做这桦木箭杆,切削还好,打磨是个问题,没有专用的削切器,很难做的又直又圆。
少年开始做的时候也头疼了很久,后来发现这地堡内没有装修过的水泥砂浆面就是最好的砂纸。
尽量将箭杆削直削圆,然后摁着粗削的箭杆顺着两墙夹角的砂浆面上打磨,一天磨下来总能得到几根不错的箭杆,反正有的是时间。
做箭杆的时候,还可以瞄一眼下面行走的锅子,或许林子里还能找到一些菌子,老天保佑!
———
少年的话语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应,好一阵角落里传来疏疏的穿衣声音。
那一角的黑暗仿佛动了起来,一个身影坐起来恍惚一下,就走到窗前。
那人瞥了一下林子前一块石头上凹坑里的积余残雪。坑里积雪与石头接触的潮湿区已经有了明显的分界线,堆积边缘出现了明显的冰。再瞟了一眼天上的云,那人就收回了目光退回了黑暗里。
“过两天看看,估计差不多了,有鹿出来觅食,就算不晴也不会太冷。”
摸摸索索好似穿上了衣物,那人背着黑色的筒子走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我出去把糖收了。”
“如果天黑前我没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小少年低头嗯了一声。
这老头就不肯多说两句!
自母上大人离开后,他家老头就变成了宅男,会打猎护崽儿的闷葫芦宅男,护着他活到现在。
———
“叽……咛……砰!!!”舱盖从内向外打开,闷闷的倒在两侧刻意被堆起来有散乱伪装的落叶积雪堆上。
里面的人却退了一步,挪进出口正下那片亮光外的阴影里,紧盯着上方的出口。
“1、2、3、4。。。。。。100”
他一猫腰从里面翻了出来,一身漆黑难以形容是干净还是肮脏,半蒙着面也看不清面容,只露出警觉的双眸看了下四周。
舱盖周围是一片岩壁环绕着的小山谷,山谷里全是数十米高的糖枫,枫林沿着山谷延伸,靠近外侧的中间这部分糖枫上插着一到两个细细的尖嘴的龙头,龙头下系着大大小小标签不一的罐头盒。
关好舱门,那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一棵枫前。
树液已经停止流淌,龙头下一条细细的半凝固树液,延伸到罐头盒里。
罐头盒里,液面上面覆着一层淡金色的冰。
一把匕首探进盒子里,随着匕尖轻轻一顿,一块碎冰被挑出来,缓缓送进那人薄薄的嘴唇。那人沾着雪霰的睫毛和凌厉的眼角不禁弯了起来。
少时,他左臂半伸出在胸前,匕首倒持平端,游移警戒,双眼半眯随匕首移动,紧盯前方。右手从背着的大桶侧面取下一个漏斗卡在右肩上。
桶和漏斗整个外面被黑色的棉布包了起来,漏斗的边还被包了一圈厚厚的纸盒皮,上面印着127I的字样。整个漏斗通过一根粗粗的软管与后面背着的桶子连接。
罐头盒一个个被取下,里面的枫糖树液看都没看就直接被倒进漏斗里,盒子在漏斗边上轻轻地被磕了几下,不甘的被磕出几块冰冻的枫树糖液后,又被放回原处。
———
林子里静悄悄的,采糖时飘出的淡淡枫糖味被高高的山谷锁了起来。
小小的风儿打着旋,贴着地卷起一些将落下来的雪粒儿,戏弄着那人的靴子。
靴子上可以看到一些干涸的黑色泼洒的痕迹,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走走停停,靴子最后停在一棵枫糖树旁。
这时的天色变得更暗了,中间那一块黄色的云层已经变得很深了。
即使从树旁往更深处看过去,一条人为标示出的通道延伸向深处。
每隔十几米,就有几片树叶被树枝钉在树干齐眼的高度上。
金黄的树叶,褐色的树皮在照明不佳的情况下很是显眼。
标志很多,延伸出去有三两公里的距离,而山谷还远未到头。他记得,第一次出来时,饥饿和无措,让他不敢离地堡太远。而现在他拥有的糖枫,香甜浓厚的糖汁根本取不完。
取下的树汁,经过慢慢的熬制浓缩,变成浓棕色的糖酱,冷却前搓卷一下就变成了父子俩工作时的零食。
默默地咀嚼,默默地工作,仿佛就能忘掉一开始的恐怖。
———
最初那天,他是饿醒的。
急急慌慌让少年把地堡的门从里面拴好后,他从地堡跑出来,一头扎进了满谷的枫树林里不敢回头。
心脏不停的在打着鼓,胃好像顶着心,难言的饥饿一阵阵冲击着大脑的血管。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饥饿,直到他拼着鲜血淋漓的指头抓下来一把树皮,闻到了手上若有若无蜜糖的味道。
那时山谷里寂静无声,只剩下压抑的嘶吼和浓重的呼吸声。
雪白的牙齿不顾一切的啃在树干上,棕褐色的树皮和淡黄的树芯被不断的啃掉落下,然后就剩下逐渐低沉的喘息和无声的吮吸。
摇了摇头,他心有余悸的从回忆中脱出,紧了紧身后的贮液桶,向来时的路走去。
走走停停大半个小时出了树林,天空恍然然一亮,向悬崖的方向看过去,舱门格外醒目。
斑驳的已经晒得几乎要褪去绿色的舱门上,十数道变成黑色的指痕和血印,透露着赤裸裸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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