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路跑着、吹着寒风还没什么异样,此时坐在这花厅的地龙热气里,展昭左臂的石灰贴着皮肤热辣辣地烧起来。
听见杨景和问起铜矿的事,展昭蹙眉道:“仓库里没有见着铜矿。”
“他们把铜矿运走了?”杨景和疑惑道。
张衷闻言惊起:“不能吧......是不是你没看清楚啊?”
“进城的的箱子共三批、四十余箱,仓库里的箱子都藏了人,并没有别的箱子能藏铜矿了。”
杨景和狠狠一拍桌子,又听得张衷道:“不对啊,箱子都还在,他们总不能用麻袋装着铜矿走的吧?既然都是要运走,他们干嘛要费劲倒腾一遍呢?”
李宜方才特意留意观察过坊区的宅子,疑惑道:“可那院子也就那一个仓库,两侧都是民居,还能藏到哪去?”
“什么人!”
四人正说着话,却听得一声怒喝,紧接着有人摔下地来啪嗒一声。
“好汉饶命,”地上那人闭着眼睛作揖道,“小人奉命追查窃贼,这是走错了路,走错了路!”
站着那人身形魁梧,闻言怒道:“我看你是贼喊捉贼!”
白蒿正从里间拿了茶叶香油出来,见状忙搁了托盘上前来,一面给索迪尔使眼色,一面笑道:“大哥就放了他吧,看他这没胆的样子,哪像个贼啊,一会儿他要闹起来,可别扰着二爷休息。”
地上那人连声附和道:“小人没长眼才撞进了贵府,好汉就放小人一马吧。”
索迪尔点了点头,抓着那人的裤带一个上抛扔出了院墙。
张衷心有余悸道:“幸好刚刚这位大哥不在……”
李宜深以为然,也跟着点点头。
唯独展昭眸子一暗,细细地打量起索迪尔;索迪尔如芒在背、转头正好和展昭对上目光,眼神登时警惕起来。
白蒿低声解释了几人的身份来意、和索迪尔并肩进了花厅,同众人道:“这是我家娘子的护卫。”
“这位大哥好功夫啊!”张衷竖了大拇指称赞道,“那么大的块头,那么高的院墙,佩服佩服。”
索迪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夸奖,愣怔怔地点头谢过,继续四处巡逻去了。
白蒿将青瓷的小罐子递给展昭,复而道一边点茶去。
展昭一摸那罐子就知道不是凡品,揭开盖子果然是女子梳发用的头油,隐隐还有些茉莉花的香气。
张衷在一旁也闻着味了,凑上去嗅了两口、复而笑道:“你用这个给他洗,可不是糟践好东西吗?”
白蒿将茶杯重重搁到张衷面前,瞪眼让他闭嘴,转头又同展昭笑道:“官人不必客气,这些下人们用的头油,哪里就是好东西呢?”
展昭也不推辞,从善如流地拿了帕子擦手,低头又见那茶沫子打得极好,心里更多了几分好奇——
武艺极佳的护卫,锦衣玉食的女使,这位魏娘子还真有些意思。
张衷李宜二人喝着上好的茶水,在这魏府呆得惬意极了,展昭则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府里的布置,独独杨景和千百般不自在,只偏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盼着它早些亮起来。
天色还没有亮起来的兆头,四周却渐渐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张衷看着白蒿搁下茶筅,缓步走到屋檐下伸手探了探雨势,花厅上的夜灯照着她肉包似的小脸,夜风吹起她细碎的鬓发,在这周遭轻柔的雨声中,张衷第一次觉得白蒿这样好看,一时竟看得痴了。
白蒿一回头就对上这痴汉似的眼神,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对着几人道:“外头落雨,今日恐怕亮得晚了,诸位在此歇息片刻,我去端些茶点来。”说罢就要往后厨去。
张衷见状一个激灵、起身追上她,轻咳两声道:“外头路滑,我去帮你端吧。”
白蒿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不像要恶作剧的样子,傲娇道:“随便你。”
大年里的糕点永远也吃不完似的,林林总总摆了满厨房。
“这东西可真够多的,”张衷忍不住惊叹道,“你们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白蒿取了食盒出来,轻描淡写道:“今日吃不完就要让杜妈妈带回去了,还能留到明天么?”
“那明天又吃什么?”
白蒿负气道:“明天要吃的,今天夜里再做就是了。”
张衷啧啧叹道:“这叫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
“你才是冻死鬼呢!”
说话间白蒿已装满了食盒、盖上了盖子,张衷忙上前接过来,昂首道:“我来帮你提。”
白蒿点头道:“那你提过去吧,我提些回公主屋里去。”
张衷失望道:“你不和我一起去了?”
“你帮我提,我还过去做什么?”白蒿转头看了看更漏,打了个哈欠道,“我都值了大半夜了,一会儿杜妈妈也该来了,我啊,就能回去睡觉了。”
见张衷愣在原地不挪步,白蒿疑惑道:“怎么了?”
“那我走了?”张衷一步三回头地,终究没在白蒿眼里看出半分挽留的意思,只得负气转身去了。
冬雨如网般绵绵密密地罩下来,张衷一路护着食盒、又不敢跑得快了,摔倒了事下、将这食盒摔了就不得了了。
李宜正倚在靠背上打瞌睡,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惊醒,再瞧见张衷头发身上都已经淋湿了,疑惑道:“你干什么去了?”
张衷被这雨淋得一肚子火,没好气道:“给你们端茶点呗,吃啊!”
“怎么是你端来的,白蒿姑娘呢?”李宜揭开食盒的盖子见里头花团锦簇的,顿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
“睡觉去了。”
天色将明未明的,几人刚吃下几块糕点,便瞧见雨幕中有人缓缓而来,被那杏色的斗篷一衬,这时节也有了些春雨的暖意。
张衷远远望着,见那公主身边的女使身形不像白蒿,心里有些隐隐的失落。
“打扰魏娘子休息了。”李宜拱手同百花告了罪。
杨景和定定地望着这位魏娘子,只觉得她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好看,倒像是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着——
狄青那个穷苦小子,哪来这么多体面的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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