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后初霁出太阳的日子,倒比前几日下雪更冻人些。
白芷生怕那白鹦冻坏了,提这那两只笼子就往正厅里来,掀了黑布挂在地龙近处烘着。
白蒿正在饭厅招呼着摆午饭,刚派了人去叫贺兰、就瞧见白芷提着两只鸟笼跑进来。
好在马车里也暖和,两只鸟儿没见丝毫异样、一个高昂地唱起来,一个见了人张口就道:“万安、万安。”
“这鹩哥儿也太有趣了,”白蒿凑上来一边逗弄着、一边笑道,“模样也好看呢。”
白芷笑道:“这可不是鹩哥儿,这是白鹦鹉。”
百花和珊瑚进来时,瞧见白蒿正在教那鹦鹉说“白蒿姐姐”,百花笑道:“年三十要送到梁门外平大娘子府上去,这几日就由你照看驯养吧。”
白蒿求之不得,乐道:“那可不能教‘白蒿姐姐’,要教‘新年吉祥如意’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教这个吧。”百花道。
算来这还是娘亲教她背的第一首诗,也是娘亲格外喜欢、常常念起的一首诗,百花望着外头暖洋洋的日光,竟有些想念起楚清了。
每年九月酿的葡萄酒,到了年关还是清清淡淡、带着轻盈的醉意,两人或在忠勇侯府的小院里、或在皎月斋的正屋里、抑或是在梅园的暗香亭中,都穿着绒绒的大氅,围着旺旺的火炉、抱着汤婆子,喝两盏热酒下去、能把整个冬天的雪气都驱散了。
没了她,楚清自会缠着韩璋一同喝酒;可她没了楚清,却连这喝酒的兴致也提不起来。
后头连着两天都没下雪,府上又零零散散添置了许多东西、总算是安顿好了。
眼看着快近小年,算上去宛州来回三四天的功夫,若要赶在三十之前回汴梁、已是不得不启程了——如此想着,即使心里仍有些胆怯、百花也还是踏上了回宛州的路。
贺兰闲在这府上也无事,便也应了同去,只留了白芷一人在府上照看两只鸟儿。
汴梁四周官道一年到头都是这般热闹,在马车上闲着无事,众人都挨着睡觉,夜里到了宛州城外的驿馆时,倒一个个地来了精神,围在百花屋子里烤火闲话。
宛州乃是帝乡,汉光武帝刘秀之后,又有张衡、诸葛亮、岑参一众精彩绝伦的人物,只因列座几人对中原王朝的历史知之甚少、一气竟讲到了后半夜。
直到外头打了几回更、众人才各自回房,一觉又睡到日上三竿,拾掇一番再驾车到云阳镇时,已是晌午时分了。
众人在驿馆安置了车马行囊、又用了些茶饭,这才徒步往外头去。
百花对故乡最后的记忆已停留在十二年前的断壁残垣里,待到重回故里,见四周已是焕然一新、再找不到从前的篱笆院子了。
贺兰走在乡间小陌上,瞧着冬日里还依旧浓绿的山林,实在是超乎想象的景色:“从汴梁到宛州,一路都是郁郁葱葱、树木繁茂,果然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
“我第一次到河西的时候,也这样惊讶过——连天的冰雪和草原,这在大宋实在是太少见了。”百花笑道,“关中没有草原、也就没有放牧之地,我打小就没有见过马,第一次学骑马还是在边宁部族呢。”
贺兰触景生情,说起小的时候整个部族都在贺兰山西侧栖息,部族的牧场广袤无垠,她成日就跟着哥哥姐姐在草原上骑马玩闹。
“草原上有草原上的玩处,在这乡里也有玩处——上山打果子下河摸鱼,只可惜天冷了,不然一定带贺兰姐姐玩一回。”
除了百花,其余几人都是第一回来这村野乡间,白蒿一路上都打量着那清澈的小溪水,只盼能见着鱼、好下河去捞一把。
冬日的夕阳带着柔和的暖意,不知哪家做好了晚膳、香气从烟囱里飘到了田野间。
百花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听着白蒿几个的欢声笑语,心里的捉摸不住的胆怯终于烟消云散。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阿皎,逝去的时间和逝去的人都会大河一样日夜不停地往前去,而生者更不该画地为牢停滞不前。”
逝去的时间和逝去的人都向大河一样往前去了,她曾经以为会萦绕一生的阴影和悲伤,也随着这河水哗啦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前的小院已荡然无存,百花在淮河边的梅树下燃了纸马冥镪。
“公主要替王妃立个衣冠冢吗?”白芷轻声问道。
“不必了。”百花轻叹一声——娘亲的魂灵已随着淮河走遍了大江南北,而她此生还不知会不会再踏足宛州,立个衣冠冢反倒徒增挂碍。
云阳镇不比汴梁热闹,却有一番乡野的淳朴烟火气,众人找了处小馆子点了些家常小菜。
地里新掐的豌豆苗泛着鲜嫩的青绿、一口下去仍是脆生生的,猪油渣炒的小白菜又厚又甜,芸豆炖的蹄髈肥美醇厚……一桌笨野弄菜、装在这粗糙的土碗中,合着这山间朗日清风下肚,竟比八仙楼的菜更下饭些。
众人在外头走了这大半天,早已是腿脚酸疼,奈何这驿馆简陋、只得胡乱洗了洗脸便歇下了;因怕遇着下雪耽误行程,第二日清早便启程回汴梁了。
午间在中途驿站打尖儿的时候,索迪尔将珊瑚拉到一旁来、神神秘秘道:“你猜方才路上我瞧见谁了?”
珊瑚最讨厌听人遮遮掩掩地说话,皱眉道:“有话直说。”
“狄钤辖,”索迪尔讪讪道,“我方才看到狄钤辖了……”
“这样凑巧?”珊瑚闻言一惊,“不是看错了吧?”
“不会看错吧……”索迪尔只是晃了一眼,如今想来的确不太真切。
“狄钤辖!”白蒿不知从哪冒出来横插一嘴,“他不会跟到宛州是来找咱们公主的吧?!”
珊瑚二人还没从这一阵惊吓中缓过神来,又听得白蒿狠狠骂道:“登徒子!”
“狄钤辖怎么了?”
白蒿这才想起珊瑚那日没去玉府、更没见过念念,忍不住怒道:“他和玉大娘子连女儿都有了,你看他,还在外头拈花惹草。”
珊瑚半天才反应过来、怔怔道:“狄钤辖,和玉娘子……有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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