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西走廊的日子百无聊赖,李元昇的心似乎也被边关的风沙冲刷得平静而淡漠,这世上唯一还让能牵动他喜怒哀乐的,也只剩下“公主送来的家书”。
此番李元昊是临时召他回京,河西走廊绵延千里、防务又繁多又杂乱;待到交接完手上事宜出发时,李元昇才惊觉忘了往皎月斋去信,转念又想着给小姑娘留些惊喜也好,也就不再去寻递铺。
万万没想到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当头就是这样的局面。
李元昇看着怀中抽泣的小姑娘,心里盈满了愧疚和担忧,此时再回想起多年前云台寺的那个月夜,竟久远得有些模糊了——那个时候,阿皎还只有半人高,也是这样扑进他的怀里痛哭。
回首这十年,虽然将阿皎带回了大夏国,他却是和从前一样的不着家,实在有些不称职。
李元昇正低着头自省,却听得小姑娘闷声闷气说起陛下的贺礼来,不由得笑道:“好,爹爹替阿皎寻些新奇的玩意儿,保证不让别人比下去。”
白芷递了热的帕子过来让百花擦脸,李元昇瞧她鼻子都哭得红红的,心下又是自责又是疼惜,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还有别的什么事?爹爹都替阿皎挡着。”
百花闻言抬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沉水的玉璧一般;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又忍不住低下头去,喃喃道:“我不想嫁给张元。”
李元昇听得一愣、无名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看着眼前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才按捺住心底怒意、柔声道:“放心,有爹爹在,谁也别想做咱们阿皎的主。”
白蒿好不容易等到两人都不说话了,忙开口道:“王爷一路上辛苦,想必也饿了,正好和公主一同用些早膳吧。”
加了核桃粉的胡麻粥香气浓郁,两小碟玲珑的包子腾腾地冒着热气,教人看了食指大动。
“皎月斋的吃食总是新奇的,连包子都做得这样精致。”李元昇在军营中吃糠咽菜过惯了,每每回了兴庆府、瞧见徐厨娘的花样都有些新鲜。
白蒿咯咯笑道:“许厨娘说包子做大了不好,一口下去、若是皮多了就寡淡无味,若是馅儿多了就油腻发闷;只有做得这样小巧,才能让人每一口都吃到合宜的滋味。”
李元昇闻言挑眉,待到吞下一只去才觉得肥嫩鲜甜,果然美味。
“爹爹怎么也没说起要回来?”百花低头喝了两口胡麻粥,这才平复了方才的情绪。
“陛下的传召得急,我一会儿换了衣裳就得进宫去。”
传召的旨意里不曾提及所为何事、只宣他尽快回朝,李元昇心里也有些打鼓。
百花还有些发懵,闻言只点了点头,又说起楚清让她递折子请求回乡祭祀的事:“楚清姐姐说她有法子替我说服陛下,爹爹既然要进宫去,就一并帮我带了去罢。”
“楚清丫头如今愈发有主意了。”李元昇哪有心思关切这些小姑娘们的伎俩,因而也不多作计较,只点头笑道,“说来陛下还要庆幸没放咱们阿皎回中原去,不然夏州和冶铁务怕是要落在宋人手里了。”
“来犯的宋军不过几百人,才没那本事夺了夏州和冶铁务去呢,爹爹又何必说这话来哄我。”
“我可听说狄青那小子带了一千人马杀过芦子关和青寨堡,按他这架势,区区一个冶铁务岂会拿不下?”李元昇说起狄青,又是忍不住地赞叹,“说来,他月前还率兵救援了好水川一战落败的宋军,当真是良将之材啊!”
百花心跳不可遏制地漏了几拍,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搭话,只低着头轻轻“嗯”一声。
因怕李元昇忧心,百花此前发往河西走廊的家书都略过了坠河一节,只说在夏州病了一场——正好合上杨守素传扬出去的消息——因而李元昊也不知冶铁务一战的经过如何。
李元昇见百花不愿说话,只当她还没缓过来,宽慰道:“爹爹回来了,你就放宽了心歇息两天,两天之后,所有的事都迎刃而解了。”
百花闻言挑眉,尔后几日果真放宽了心,白日里看看账目写写字,夜里挨着枕头就能安安心心睡过去
反观李元昇,却是每日天还未亮就进宫议事,回到府上又是更深露重了。
百花连着好几日没见着爹爹,终究心生不忍,又将准备贺礼一事揽了回来。
四月荷花已迫不及待地开满了小洞庭,百花从湖边过是灵光一闪,回头便拉着许厨娘在皎月斋的小厨房里磨了几日,终于在仲夏来临前拟出了一套全荷宴的菜品。
翻过五月去,兴庆府渐渐有艾香飘散,天子诞节就在眼前了。
端午的宫宴定在正午,麟德殿却从早间就热闹起来。
意图交游的王公大臣们借机相约攀谈,各家女眷们则在偏殿三五成群地闲话,莺莺燕燕凑在一处、免不了地便要说起月前马球会的见闻。
楚清无心去凑这热闹,只同几名交好的娘子在一旁拉家常,忽而听得身后有人脆生生地唤她,待到转头去看才见是孙恬恬。
见她像是有话要说,楚清笑着告了扰,缓步到她跟前来笑道:“孙娘子有话同我说?”
孙恬恬忸怩了片刻,复而凑近半步低声道:“冒昧相问,贺校尉、他还好吗?”话一出口,衣裳的霞色也爬上耳根去。
“贺校尉?”楚清退了半步、客客气气笑道,“孙娘子怕是问错人了?”
“贺府跟个铁桶似的,什么消息也问不出来……”孙恬恬说了半句,见楚清满脸疏离便住了口、复而抿了抿双唇,告罪道:“恬恬失态,叨扰夫人了。”
虽不曾听百花说起孙恬恬和贺群又什么瓜葛,但瞧见眼前这境况,楚清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见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转身要走,楚清又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公主从未和我说起贺家的事情。”孙恬恬闻言抬头,楚清见她双眼里却是一片茫然,忍不住轻声笑道,“公主同贺校尉不太相熟。”
小姑娘眸子里的茫然一点点焕发出喜悦的光彩,只飞快地谢过楚清、转身往别处去了。
楚清摇了摇头,忍不住往殿门外望了一眼——
小妮子怎么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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