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的夜风已全然褪去了凉意,带着幽幽香气轻柔地吹拂着。
百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野利娘娘当着陛下的面向张元示好,就不怕步卫慕氏的后尘?”
“她是国母,替宗室子女张罗张罗婚事、也是情理之中,”楚清摇头道,“况且野利氏那样谨慎持重的人,自然是让怀亲王府那位当着陛下的面提过此事,这才出面做主。”
又是一样的桥段。
崔老太爷是文官清流,原不该和朝臣交往过密;如今含山三番五次地襄助张元,也不知是个人的一意孤行还是崔家的态度。
野利氏部族豪强在外,崔家文官清流在京,张元这盘大棋也太张扬了些。
如此想着,百花心里倒松泛了几分,笑道:“怎么,陛下也改了主意?”
“朝堂之上,人人都会见风使舵,陛下自然不能画地为牢。”楚清笑得意味深长,“但这船往哪边开,还要看这风是往哪吹的。”
好水川一战后,“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的歌谣已传遍了黄河两岸,随之而起的有赞扬和叹服,也有无数的骂声和惊惧——
在党项人民的认知中,张元仍是个汉人,是踩着成千上万同胞的尸骨登上顶峰、耀武扬威的冷血汉人。
在李继捧一支归顺宋朝、边境党项部落又陆续被招安后,大夏国的党项人的种族情结愈发深厚。
而张元这样的汉人,对待同族汉人已是这样的冷血无情,又怎可将大夏的国运托付与他?
“张元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跟这种人谈道义、不如谈利益。”百花冷笑道,“如今多事之秋,能用区区一名公主、留住这不世之材为我大夏所用,陛下岂有不肯的道理?”
楚清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只是忘了,你也是在中原长大的、汉人。”
暖洋洋的夜风拂过,撩起楚清的鬓发,百花望着她从容的神态,忽地追忆起娘亲来、一时有些出神。
厨房送膳来的人已在外头站了许久,瑾瑜得了这片刻的空隙,忙招了人送进了花厅,复而走上前去请两人入座用些茶点果子。
寒食不宜开火,厨上备了五花八门的冷盘,壮美的羊羔肉提前蒸透了、压成紧实的一卷,一片片薄薄地切下来,精瘦肥美尽在一口之中;又有鲜嫩的甘蓝香瓜,用蜜水果汁拌作清清爽爽的一海碗,正是孟夏天才有的美味。
楚清饮了一口热茶,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可曾定下去中原的日子了?”
百花摇了摇头,将李元昇递的折子、如何如何说辞都一一讲与楚清听了,又道:“想来这理由还是牵强了些,陛下才不肯放爹爹离开河套。”
“如今宋夏交战,安亲王自然要留在河套防着甘州回鹘趁乱起势。”楚清美目一转,笑道,“我心里倒有个主意,等你应付过马球会,咱们再细细计较。”
说起马球会,百花倒不十分在意,想着横竖不过是上场跑几圈敷衍敷衍。
楚清见不得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故意调侃道:“换做是我要拉拢张元,一定让人在你的马具上做做手脚;世间的女孩子,只怕没人逃得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是吗?
带着温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手中冷硬的铁甲,周遭寒得透骨的河水,和身后厚重的、踏实的温暖。
楚清听她半晌没出声,转眼竟瞧见百花耳根都红透了。
“阿皎。”楚清长叹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世上能让她为之心神恍惚的,怕是只有那位天将了。
“张元救我?”百花噗哧一声笑出来,眸子里的惆怅一闪而过,“他的射御还不如我呢。”
...
后头几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送往皎月斋的邀约也全被挡在雨幕外头。
百花乐得清闲,成日窝在小书房里看书写字,偶尔也望着雨幕出神。
算来,她在这皎月斋也过了数百个雨天,从前只觉得悠闲惬意,可如今不知怎的,竟有几分难言的落寞。
许是因为安亲王府太大了,空空荡荡的小洞庭也只她一个人住——在夏州军器监府上,贺兰天天与她为伴,逢年过节还会叫上陶然居的一桌席面一同热闹热闹。
绵绵细雨下得透了,竟有些倒回春日里的凉意料峭,新翻的泥土吃足了水,带着新草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
天气一凉,百花又换回了春日里用的白狐狸毛大氅,只是在这湿冷的空气中,左肩仍在隐隐发疼。
她抬手抚上旧伤的位置,心神却恍惚着——
不知道延州有没有下雨。
也不知道、他身上那样多的伤口,下雨会不会疼。
...
四月初八这日竟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马球场设在皇宫西内苑含光殿外,四周观赛席上挂了防风的纱幔,草坪上八方都竖起球门,球门上各色彩旗招展,颇有几分盛大的热闹。
野利皇后一袭银白宫装,头上的金凤东珠头冠圆润端庄、熠熠生辉,比之从前的大妃卫慕氏更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左数第三次位坐着的女眷到得早,这头迎了皇后入座,回到席上来便忍不住地嚼舌根:“今日兰美人没来,我瞧着皇后娘娘的心情舒畅不少,走路都带着风呢。”
“赏夫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怀宽广,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宁蒗氏低头呷了一口茶,义正辞严地打断众人八卦的念头。
赏氏面上赔着笑,嘴上称着是,心里却是千百个不服——仗着夫家一时压过去,说起话来就这样不客气,果真是小人得志。
余下几位夫人也碍着宁蒗氏的面子不肯多言,转头又说起旁的事来。
“听闻百花公主回来了?”有寒食宫宴不在受邀之列的女眷问起。
赏氏瞥了一眼宁蒗氏,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吗,寒食节那日回来、闹得阖宫里都知道,皇后娘娘还特意让天霜姑姑去关照关照。”
“百花公主是上过沙场的,想来骑术精妙,”一旁年轻些的妇人听了忍不住赞扬道,“二来人也是头等的标致,打起马球来定是好看的。”
众人听了都是点头,唯有赏氏冷笑一声,低头轻声道:“只怕今日,还有更好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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