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楼下,小二像只陀螺似的周转在客人间,吵闹声哄的人头脑发胀。璟溶看向按揉眉角的梦周,轻声问道:“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不妨事。”
听见璟溶的话,小空探探身子看一眼梦周关切道:“梦公子你怎么了,我瞧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梦周还没接话,鹤山就一声轻咳,掰正小空的脑袋道:“小孩子家哪这么多话,吃你的包子。”
梦周白一眼鹤山,冲小空道:“放心,我没事,只是这清早店里人多吵得我头有些痛罢了。”
“啧,真是难得听见你说这种话。”
“怎么,昨天的药这么灵验,才一晚上脑袋就不疼了。”
鹤山哼一声,从怀里甩出一封信,转移话题道:“你这事什么时候能了,我们已经在这耽误的够久了。”
“快了,有了答案就走。”
“你这话可算敷衍,我怎知你这答案什么时候能出来。”
梦周合上信收回怀里,道:“快了,至多后日。”
用过早饭后,鹤山便借口昨日带小空买的衣服有些不合适,拉着小空出了客栈,梦周瞧着那二人摆远的步子,叹口气道:“鹤山这小子,指不定又瞒着我捣什么鬼呢。”
“若是不放心,我们跟上去看看?”
梦周道:“罢了,他不说自有他的理由,现下我们先解决了这封信再说。对了,你昨日什么时候给张旭久送的信。”
“客栈旁那个看风水的老人是张旭久的暗哨,想必我们昨日一离开,这消息就已经到那位张大人耳里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昨日所做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璟溶摇摇头,“未必。”
“确实,照他那日审赵勉的态度来看,他倒更像是那种白捡便宜,坐收渔翁之利之人。”梦周说着瞥见璟溶嘴边挂笑,提提眉梢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信上说了什么?”
梦周敲敲桌道:“提起这茬,我还真是不知如何说道。就我们昨日没干完那活,他找人替我们挖了个干净,结果下山遇到伏击,尸体被一把火烧了不说,连他派去的人也全都折在里面了,尸骨无存。按照常理,你觉得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璟溶一板一眼道:“此事蹊跷。”
梦周一乐,“你还挺上道,要我说,就照昨日他比我还嚣张那架势,不出事才怪,现在别说我,是个知道这事七八分的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给那李老先生打掩护了,还写信让我们去看,真是可笑,人证物证都被他砸的一干二净了,即便我们去了,还能凭空看出花来不成?”
璟溶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我倒要看看这比我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能凭空翻出什么浪来。”
街头上,吆喝声不绝于耳。小空碰碰鹤山的胳膊低声道:“哥哥,有人跟着我们。”
“还是昨天那些人?”
“是。”
鹤山道:“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我叫你拿的东西都拿全了吗?”
“恩,都准备妥了。”
“记住,我给你信号的时候再开。”
小空点点头,鹤山拉住小空转身匿进一个巷子里。身后脚步声愈来愈近,鹤山猛然扎住步子,身后声音也随之一停。鹤山给小空使个眼色,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那些身着普通服饰的男人们。
空气一窒,其中一个男人袖口滑出把短刀。
鹤山忙的伸手一止,“等等,这位大哥,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若是谋财也不必下这么大阵仗,你说一声我给你就是。”
“你把那孩子交出来,放你一马。”
鹤山看一眼小空,指道:“他,他是我前几日从街上捡的,冒昧问一句各位,可是有什么不妥。”
“废话少说,交出来。”
“欸,这位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这么多人费力抓一个孩子,一看他就是个值钱货,还不允许我问两句怎的?”鹤山说着见打头那男人眉间不耐,慢悠悠道:“你也知道,我和这孩子毕竟也相处了几日,有些话我耳里还是过了一遍的。”
打头那男人冷笑一声道:“给你活路你不走,上赶着送死。”
“哎,你要这么说那送死的人可多了,你杀我一个可不管用。”
“你以为你身边那些人还能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吗?”
鹤山拍拍小空脑袋,仿佛听了个笑话段子般道:“看来你家主子还挺自信,怎么,昨晚梦里就把我们一网打尽了?”
“这些话,留着去给阎王说吧。”
那男人话音刚落,就见眼前落下一层白雾,他身后瞬间倒下人,他眉一拧屏息探手闯过,谁知眼前雾粉还未散尽,迎面就被扑上一层辣粉,直蛰的泪流。
先趁乱溜走等在巷头的小空,看见鹤山的身影喜上眉梢,“鹤山哥哥,你终于来了。”
“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快走,再晚一步我们就真要去见阎王了。”
梦周和璟溶正同张旭久在驿坊外亭中交谈,就见那日喊停她的那个卫兵领着鹤山和小空走近。
“大人。”
张旭久仿佛早已料到般挥挥手不紧不慢道:“再安排两间客房,下去吧。”
“是。”
“两位请坐。”
鹤山道:“尊卑有别,小人站着就好。”
张旭久笑道:“不必拘谨,你们既是这二位公子的朋友,就也是我张某的朋友,既是朋友,哪有一座一站的道理。”张旭久说着自倒两杯茶,抚袖道:“请。”
梦周道:“既然赵大人这么说了,鹤山、小空你们就坐吧,不要佛了大人的好意。”
“多谢大人。”
喝过一杯茶,张旭久打趣了些有的没的便被身边卫兵唤走,亭内外顿时少了许多压力。梦周看一眼撤走的卫兵,拍拍小空肩上的**道:“刚死里逃生?”
鹤山喝晃晃杯子道:“是,还好你做的那粉后劲够足。”
“你应该庆幸还好那位张大人深谋远虑才是。”
鹤山皱皱眉道:“什么意思?”
“就在你们进来前没多久,他才吩咐手下卫兵大敞府门迎你们。说说,发生何事了。”
鹤山大喝口茶道:“一伙贼人,从昨日便跟着我们,当时我没防备不敢多留,便绕了几圈甩开他们回了客栈,不过从今日情形看来,他们昨天应该是故意放走我们的。”
梦周道:“所以你今天冒死去试探套出什么话了?”
鹤山道:“看行事,那群人的主子当是个不大聪明之人。”
梦周笑笑,“怎么,他们一上来就要杀你。”
“没,他们说若我交出小空,就放我一马。可我瞧着那群人却是半点放过我的意思都没有。后来,我多试了两句,发现杀我们之人应是对我们平日里所接触的人事有一定了解,且现在这形势已经严重威胁到他的利益,只好先除了我们这群小喽啰,再谋后事。”
梦周道:“那你前面不大聪明这话从何得出?”
鹤山放停杯子道:“你想啊,这个人他能观察我们几天才下手,说明他不是直接参与你们那桩事的人,他不熟悉这事流程究竟到哪了,只好先观察观察这事关系自己多少再出手。等了几天之后,频频有坏消息传出,心中自然不安,只好命人出手,但这出手不是把我们捉回去仔细问询我们究竟知道多少,而是直接灭口,这说明什么?”
小空接口道:“说明只要杀了我们那个人就能置身事外。”
鹤山怕怕小空脑袋道:“聪明。
“还说明那人一定料理好了身后一切,只要杀了我们,没了证据,有赵勉挡罪,又有李老撑腰,他定能高忱无忧。”梦周说着脑中忽的闪过小空曾说过的那句话。
“小空,你上次说买你的那户人家何姓?”
“姓高,晋安城高家”
晚上,梦周躺在床上耳边又想起张旭久那番话。
“现下,即使我心知肚明这案子进展到这不过是探得冰山一角,可我却不能再继续打着官家的旗号往下查了,毕竟,这李老先生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如果往上一路查到京都哪位大人,甚至更上位者,到时候,不仅要搭上我全府的性命,说不定还会引起一场大乱,终究什么也平反不了。”
“你要放弃?”
“事态如此,仅凭我一人之力不过是螳臂挡车。”
梦周从床上一跃而起,烦躁的揉揉脑袋,心道,这张旭久一定是查到什么,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反遭威胁才会言出于此。京都,梦周脑海中又滑过那条长街,那些繁华底下又掩藏了多少阴暗呢?
院中又一次响起卫兵巡逻的脚步声,梦周侧身躲过,隐进一间屋中。
璟溶正借光翻阅卷宗就听门一声轻动,他轻声放好案卷躲进书架后,透过书缝就见一个黑影四处张望后停在案桌前。
璟溶皱皱眉,她还真是不得消停。
“这么多,这得翻到什么时候?早知道就把那个冤大头一起拖过来瞧瞧了。”
璟溶瞧着梦周手中哗哗翻过的卷宗,心中无奈。
“啊,在这呢,藏得还挺深。”梦周说着拈开一页细细瞧来,越看她眉头就皱地越紧,不对,这卷宗被人改过,若是真按张旭久白日里那一番言论,这卷宗可是抢手的宝贝,怎会就这样随便的夹在一堆杂乱中,怪不得这么重要的地方却无一人把守,原是早就算准了。看来,这卷假案宗是专为那些人准备的了。
梦周放回案卷,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一路溜进条长廊。
长廊尽头,一间房内烛火明明。
梦周戳个洞往里看去,室内空无一人,只剩屋角熏香缭绕。她推开个门缝溜进去。案桌上几张墨纸杂乱的放着,梦周匆匆扫几眼全是几幅一模一样的梅花图。她翻遍了桌上和架上也不见有什么信函亦或是卷案,心困之际,就看见床角放着的一只小箱子,她快步走过去,掏出怀里的细丝轻旋几下,铁锁一弹箱子开启。哪知梦周还未来得及多看两眼,内室就响起一阵水声,梦周手一抖差点按翻了那只小箱,她咬咬牙心有不甘地锁上箱子,脚步声越来越近,梦周收拾妥帖一切已来不及溜走,只好侧身躲进屏风后。
梦周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得消停,一个脑袋两个大,照房中人这么折腾,今晚她是走不出这个门了。梦周正心急之时眼前忽的飘过个什么东西,她低眼一瞧,是张淡色帕子,上头绣着一株绽放的梅花,下头拿红线细绣着一个‘念’字。
“大人。”
“何事?”
“禀大人,驿坊西侧走水了。”
听见这话,屏风上的外衣被一把扯下。张旭久拉开门,道:“现在如何?”
“还好巡逻的士兵发现的早,火势已经控制住,只不过卷案室那边,还得请您走一趟。”
“我知道了,岑山,再派些人守院。”
“是,大人。”
屋中恢复平静,梦周本想再查探一番,心又怕不时院中守卫加强,怕是她插翅难逃,只得作罢。
回到他们四人院中,梦周刚推开门就被人一把拽进屋中。
“你去哪了?”
梦周看一眼鹤山道:“去散散心。”
“穿成这样散心,只怕人不知今夜放火闯进卷案室里的那群贼人里头有你。”
梦周脱下身上黑衣道:“你放心,有那些作掩护,他们找不到这。”
“衣服别放这,给我,我去处理了。”
“现在?”
鹤山道:“你刚从张旭久房里出来?”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闻不出,旁人只需一过就知你身上这味道是张大人常用的熏香味道。”
梦周找块布包好那些衣服道:“是我疏忽了,你回去吧,我去处理了就好。”
“指不定那张大人什么时候打着慰问的名头过来,你啊,还是安心把这余味去了才好,我先走,你麻利收拾干净。”鹤山说着揣着那包衣服走出房门。
鹤山前脚刚走,后脚房门就被敲响,梦周打开房门,就见小空一脸紧张的站在门外,看见她脸上神色才缓下来。
“梦公子,你没事吧。”
梦周笑笑道:“没有啊,怎么了?”
“我刚被吵醒,见外头杂乱,想是出了什么事。有,有些担心,看见你们安好我就放心了。”
梦周摸摸小空的头,道:“放心,没什么事,对了,你刚说你们,你见过淮公子和鹤山了?”
小空点点头。梦周道:“你先回去睡吧,看外面架势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想是一会大人就来了,到时我问问就知道了,回去吧。”
“恩。”
梦周送走小空,才算闲下手来好好收拾了自己,她躺在床上脑中闪过刚刚在张旭久房中的小箱子里瞄见的那个荷包还有它底下放着的那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小半个红色印章,看起来像是只被人印断的动物。
“梦公子。”
梦周听见这声音拽过衣服翻身下床,“岑侍卫。”
“梦公子,打扰了。”
“岑侍卫,我听着外面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
“公子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大人已经解决了,只是大人放心不下,所以命我带人来看看几位公子是否安好。”
梦周道:“辛苦岑侍卫,你放心,我们几个倒是没什么事。”
“那便好,这几个守卫就留给梦公子守院,公子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差遣他们便好。”
“好,还请岑侍卫替我多谢你家大人。”
“在下告辞。”
“岑侍卫慢走。”
梦周阖门转身,见屋中站个人影,差点惊叫出声,缓下气来梦周才低声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我屋里做甚?”
“送药。”
“送药?”梦周一脸莫名,坐在桌旁道:“送什么药?”
璟溶掏出个瓷瓶道:“袖子卷起来。”
梦周一愣,笑道:“你狗鼻子啊,隔着这么远都能闻见血腥气。”见璟溶不做声,梦周一边卷起袖子一边好奇道:“刚刚岑侍卫就在我眼前都没发现我受伤,你怎么发现的?”
“我看见你了。”
梦周提提眉,想起小道上她为躲守卫被利石划伤时身后的异动,“所以,那把火是你放的,不对啊,那火烧在西侧,你若是在我身后,可是与那放火之地是相反方向。”
“那把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瞧那群刺客进门颇为艰难,顺手帮他们开了西门而已。”
看着璟溶一脸坦然的模样,梦周一时无奈,复又问道:“你看见他们了?可有留意到什么?”
璟溶道:“三个黑衣大汉,行事粗莽,急于求成,听口音应是外地人。”
“听你说来,倒和白日里鹤山描述的那群人有几分相似。对了,你此趟出去可是因为张旭久白日里说的那番话。”
璟溶点点头道:“张旭久追查此事不过几天,其中利害尚未摸清,有些人就已经坐不住,想就此息事宁人,说明此事重大,牵连甚广,若真顺藤摸瓜摸出点什么,说不定动的可就不只是眼前那点利益了。”
“你的意思是,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
“还记得那只蛊虫吗?”
梦周眉头紧皱,“你说,会不会有人在利用活人炼什么东西,而买卖那些孩子只是为了遮掩它所做的一个幌子罢了?”
璟溶轻轻卷下梦周的袖子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现在出了事,官家的目光都只紧盯在变卖孩子一事上,结了此事,这案子就算是官家给上头和百姓的交代。”
“那你此番出去可有探得什么?”
“在赵府封箱的东西里,有晋安城高家写给赵厚的亲笔信,通篇读来,只有买卖一事,但丝毫未提与蛊虫相关之事。”
梦周皱眉道:“如此看来,高家也只是那些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与其说是棋子,倒不如说是一个窝藏转移之地更为合适。”
“什么意思?”
璟溶道:“那封信里最后一句,是悉数上贡。”
“看来,要想知道高家的秘密,只得走一趟了。”梦周说着像想起什么般道:“对了,你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以动物为图印的章迹。”
璟溶思索几秒道:“若说这种章迹,京都里用的倒是颇多。”
“京都?这么想,张旭久旁敲侧击我们的那些话就有因可寻了。”
“那章迹你可还画的下来。”
梦周挠挠脑袋道:“画倒是画下来了,只是那图印只有小半个,而且我瞧着它似动物并不确定,就只能画成这模样了。”梦周瞧着璟溶看那副图震惊的模样,忙的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虽然我画成这样,但我心里已经牢牢记住了,若再见到,我定能一眼就识出。”
璟溶收好那副图,心叹口气道:“我知晓了,夜深了,你早些休息罢,说不好我们明日就要上路了。”
“好,那你也早些休息。”梦周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对了,我刚都忘了问你,你怎么进来的,现下门口多了守卫,你若是从门出去,怕是会惹人嫌疑。”
“从窗户。”
梦周轻轻推开窗望去,她房中后窗正好对着璟溶屋中的侧窗,两相连接之处立着块大石,正好遮了前院守卫的视线。
梦周看着那道身影翻进房中,挠挠脑袋沉思几秒,关窗回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