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一亮,绍光学堂中高伦孽杀学堂内学生,还意图谋害李老先生以遮盖此事的消息就传遍邻水,一时间,众人激愤不已,纷纷请愿严裁高伦,替那些无辜的孩子和李老先生讨回公道。
梦周坐在酒楼之中,翻看着那些递上来的请愿状,不禁讥笑出声。
“姑娘笑什么?”
梦周抬头看向对面的张旭久,点点手中纸,声音像掺了砂砾:“笑正义。”
一个时辰前,张旭久派人来接梦周,道是有事商议,还请梦周走一趟,鹤山原是不放心的,直到那侍卫松口鹤山和璟溶可同往不同议之时,鹤山才肯松口。
酒楼外车马喧嚣,张旭久目光从桌上的请愿状上转回到梦周身上,问道:“姑娘何处此言?”
“大人在邻水这几日过的怎么样?”
张旭久顿一顿,道:“忙于管事,日日如一。”
梦周合上那些请愿状道:“那可惜了,大人该上街走走。”
“今日如何,姑娘可有时间。”
梦周听见这话,笑笑道:“好说,只要大人别再拿茶叶抵功就好。”
邻水街道上,那座桥依旧不声不响的横跨在街道两侧。
梦周侧身闪过路上疯跑的那群孩子,道:“我那日来的时候和今日差不多,我记得,大人来的时候是下午吧。”
张旭久点点头。
梦周道:“那大人觉得,今日和那日的邻水比起来有何不同?”
“只是多了些告示罢了。”
“是啊,发生了这许多事,最后多的只是那几页纸罢了。”
张旭久忽的想起梦周一进门时,他问的那个问题,邻水事已定,他终究无力回天,既是这样,以后又该如何?
“张大人见过羊群吗?”
“小时候经常见。”
梦周缓步走上那座桥,道“有个人曾与我说过,羊群里只要找一只领头羊,其他就会乖顺的跟着走。张大人觉得,这里像不像你小时候见过的那片羊群。”
张旭久叹口气道:“姑娘说的我都明白,现下这也正是我烦恼之处,这只领头羊花了大工夫才走到今天,必然与各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除,会使民心大乱,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除,日久必成大患。”
“啧,这么看张大人的世界还真是简单明白。”
张旭久弯起个笑道:“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梦周往嘴里丢个果仁,漫不经心道:“你自己刚刚不都说出来了。”
张旭久皱起眉头,道:“姑娘是说,暂留其名,顺藤摸瓜,放长线钓大鱼。”
“欸,这果仁挺好吃,张大人尝尝吗?”
张旭久挠挠头,犹豫两瞬又点点头。他慎重的捡了两颗放进嘴里,刚嚼了两下,脸就皱成一团。
“苦吗?”
“恩。”
梦周看一眼张旭久还含着那颗果仁,转身边走边道:“若张大人吃不了这苦,就吐了吧,别勉强自己。”
“我可以。”
听见身后那个声音,梦周停下脚步转过身,桥上,张旭久举起手,像个做了错事被抓包,发誓努力改正绝不二犯的孩子一般,执拗道:“我吃得了。”
“我知道。”
“姑娘说什么?”
梦周把手里剩下的那颗果仁扔给张旭久,扬声道:“我说,张大人尝尝,这次的一定甜。”
“那姑娘这次想要什么?”
“攒着,将来一起问你要。”
“好。”
梦周转身挥挥手走下那座桥,笑意一点一点融进眼里。
天色微暗,三人才晃晃悠悠走回客栈,梦周前脚踏进客栈后脚就从角落里冲出个灰衣少年直向她而来,梦周一惊,一把捞住身边的璟溶。
“梦公子。”
听见这声,梦周从璟溶身后慢腾腾挪出半个身子,细瞅两眼才发现原是个熟人。她松开璟溶的胳膊,笑道:“原来是小空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吃了没有?正好我买了些小食,走,一起尝尝。”
进了房间,梦周边剥纸袋边笑道:“小空刚冲出来时,我还以为是我这两天太过招摇,才华外露,招了什么大人物要买凶杀人来的。”
鹤山轻嗤一声,道:“所以你就准备拿淮之兄做挡箭牌。”
“你还好意思说,今个要真有人杀我,你杵那活像个木凳子,收尸你都赶不上热乎。”
“为民除害,我拍手还来不及呢。”
梦周一脚蹬上凳子,挥挥手道:“你信不信大爷我今个就把你那双鸡爪给你剁了下菜。”
“你…”
鹤山还没说完,身后忽然嗵的一声,梦周回头就见小空垂首跪在地上,梦周身子一僵,默默收回脚,伏下身解释道:“我,我开玩笑的。”
“公子救小空一命,小空无以为报,只要公子吩咐,小空绝无二话。”
听了这话,鹤山默默收回手抄进袖子里,轻哼一声,“还挺会挑时间表忠心。”
梦周亦被小空这番话倒的摸不着头脑,只好伸手扶住他道:“地上凉,我这腰老这么勾着也挺酸,有什么事要不我们起来说?来,坐这说。”
待小空坐定,梦周倒杯热茶放小空面前道:“你刚说我救你一命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你的救命恩人不应该是那位刚来邻水不久的张大人吗?”
“我知道,若不是公子费心关照,从中周转,我早就死在绍光之内了,更别提今日还能有幸见到公子。”
梦周道:“那日之后,张差使常去院中?”
小空点点头道:“李老先生本已动了杀心,无奈张差使借着那晚高伦的话,以保护老师学生为由,加强了学堂的防守,每日亲自参点人数,这才使李老暂时无法下手。再后来,张大人亲临邻水,李老先生就更寻不到机会了。”
“那你可知,张大人是如何定了高伦的罪?”
小空道:“那晚,学堂内守卫撤走了大半,我以为是事情不得转圜,便想着趁他们放松警惕逃跑,哪知刚到院门口,就见张大人孤身进了李老先生的院子,我心下疑惑,就跟了上去。”
“你听见什么了?”
“我透过窗洞看见张大人先是给了李老先生一封信,李老先生看过后脸色大变,许久都未言一句,后来我隐隐约约听见张大人提起了什么替罪羊,罪罚牵连和审苑。等我再想听下去的时候,院外来人,我就躲了起来,直到第二日,传来高伦被官府带走审查的消息,我才敢出来。”
梦周问道;“那你可看见李老先生将那封信放在何处?”
“没有。”
听过小空的话,梦周顿时皱起眉头,如果按小空所说,那封信足以让李老退步求稳,那信中必然涉及到了李老的利益点,这个点的诱惑力或是安全度足以让他暂时放下绍光的那些不为人的交易,保有余力好东山再起。可下晌张旭久才同她讨论过李老这只领头羊该如何步步求稳,环环相引,扯出他身后那条线,怎的昨晚他就抛出一个这么大的鱼饵,这么做岂不是提前暴露了自己,甚至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梦周想着,扭头问向小空道:“对了,上次在院中高伦说的外镇高家看上你是怎么回事?”
小空攥紧手,压着声音道:“公子可还记得你那晚说过,能从绍光学堂出来的孩子都是出类拔萃这话。”
“记得。”
“我本应该也是大家口中的那一类人”
璟溶道:“可这也是你出逃的原因。”
小空点点头,梦周问道;“如果你被送去高家会怎么样?”
“幸运些,跟个好主人为他杀人谋权,待无用之时被当做替罪羊,担下所有罪责,一死了之。不幸的,就会成为下臣讨好上官的敬礼,送出去就再也见不到希望了。”
屋中一时沉默,梦周心中叹口气,握住小空攥的有些发白的手,“好了,既然你现在出来了,我们就不提这些事了。对了,我给你在隔壁开了间房,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待明日我再寻个时候带你出去多买两身衣服备下。”
“梦公子是要赶我走吗?”
“我倒是也想,可我前几日才答应人保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小空抬起头,苍白的唇轻动几下,却什么也没说。梦周拍拍小空的肩膀,笑笑道:“好了,去休息吧,这几日我们要做的事还多,你要是睡得晚了明早起不来,可别怪我不叫你。”
“好。”
夜黑月上,梦周替小空掖好被子走出房间,她一人走上高台,就见台上孤零零放坛酒。梦周寻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敲敲酒坛道:“出来吧。”
话一落,鹤山就从柱子后晃出来,慢悠悠道:“我还以为这几日你已经练得孤身饮酒排愁的本领了,现在看来若是没我,你指不定躲在那个角落里哭鼻子。”
“我也以为住牢里那些日子能让你学会说人话,现在看来倒是退化了。”
“心情不好?”
“难为你有这点眼力见。”
鹤山道:“刚怎么没继续问下去?”
“我又不是判官,非得将人翻个底朝天。”
“你以前可比判官还难缠,还记得邻居家那只鸡吗?人家只是想吃顿肉,你倒好生生让人蹲了半月的牢。”
梦周揉揉鼻子道:“我那叫路见不平,仗义出手,那时候明明大家都穷的叮当响,哪还有的肉吃,偏偏他家冒了肉香,不查他查谁。”
鹤山瞥一眼梦周道:“你那叫意难平,若是你去要汤时他肯给你一碗,想必下一次捡死鸡时,你跑的比他还快。”
“我那时候哪知道他是从路上捡的死鸡,我还以为他是从别乡偷的。”梦周说着放下酒坛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他小气,我那时候也只是想和他讨一碗汤给…”梦周说着停住话头没再说下去。
“我知道,我那时候病了,你是给我讨的。”鹤山说着叹口气,“这个我也理解你,不过你说实话,后来邻乡恶霸家的那群鸡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听了这话,梦周瞬间像一个刺猬般竖起浑身尖刺,气恼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那真不是我。我那天是想去偷鸡来着,这不是无意间撞见恶霸他媳妇和人偷情,他们瞧见我瞧见他们,于是做贼心虚慌乱中撞进鸡圈,才生生吓飞了那一群鸡,我是真的无辜。”
“你看清和恶霸媳妇偷情的那个男子了?”
梦周瞬间缩回一团,抱起酒坛默默点点头,“是我们邻居的儿子。”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邻居托你的福被关了半月,出来也没找你麻烦的原因?”
“恩。”
忽的一阵沉默,鹤山幽幽出声;“我们刚刚正事谈到哪了?”
“还没开始。”
“……”
沉默两秒,鹤山轻声问道;“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我们带不了他。”
梦周喝口酒,轻声道:“我知道。”
“那你刚在屋中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至少现在我还不能丢下他。”
鹤山叹口气,站起身道:“那留下吧。天晚了,赶紧回去睡觉吧,脑子不够就别想那么多杂事,免得把自己套进去,走了。”
“鹤山。”
鹤山打个哈欠转身,“怎么了?”
梦周站起身来,弯起个笑:“谢谢你陪我,我就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买酒拿的谁的钱?”
鹤山道;“你的呀,就茶包里头的那个小袋子里。”
“我就知道,鹤山你大爷。”
嗵的一声,酒坛碎裂。酒色浸染廊后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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