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疑惑,但这是好事,没有反对的道理:“先生详细说说。”
何廷枢细细解说一番。
陋规,就是灰色收入。
在大明被官员默认为合情合理的灰色收入很多。
最大项是官员收礼。
时至今日,大明官场已经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根据官位高低,‘年敬’、‘节敬’红白喜事之类。
至于办事要送礼,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可毕竟上不得台面,没人敢公开说。
还有火耗。
这是大明的惯例,收到农户的碎银子后,官府要熔铸成标准的50两元宝,这必然会有些损耗。
这损耗官府肯定不出,那只好农户出了。
这个太坑了,赋税大县好些,每两加一两钱,偏僻的田地少的县,火耗都能超过正税数倍。
还有盐规。
通常来说,过路的盐每百引要缴纳几分到一钱不等的银子,而在本地售卖的盐,每百引要几钱银子。
还有赋税赢余。
赋税怎么会有赢余?
因为大明的赋税是折银,但是很多时候支出是粮食,而粮食的价格是波动的。
举例来说,农户按照每石折银一两交赋税,但是等到开支时,县官只用了0.8两就买到一石粮食,这0.2两就是赢余。
其实常平仓也有这个赢余,但是大明官员们杀鸡取卵,搞得常平仓空空如也,这项收入就不见了踪影。
还有杂税、地方商税、黄册费等等,不过这些就是小收入了。
海瑞对此也有记载,他做县令,不贪污不受贿,每年灰色收入大概在2700两,当然海刚峰肯定不会收的。
至于那些不合法的,当然要砍掉,何廷枢也没必要再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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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有些愣神,收礼居然是合法收入?
其实何止是收礼,贪污公款在大明官员的观念中,也是游离于非法与合法之间的。
比如以前说过的马士英拿5000两公款四处送礼被弹劾,就有不少官员为其鸣冤说是惯例。
还有万历时的李三才,被指控在查抄大太监陈增时匿藏贪墨了大量钱财,结果《万历野获编》里就堂而皇之的记载着‘以此酬庸,有何不可。’
贪污有理!
大明官员士子对贪墨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不行!
一项项的说:“节礼不能归公,不但不能归公,一旦被朕发现了就严惩,没有商议的余地。”
何廷枢据理力争:“陛下,除非当事人出首,这种事很难查证。
既然如此,就不如干脆定下一个数额收归公中了。”
朱由检冷笑:“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还不是搜刮民财,朕要是准了,只怕睡觉时心里也不安稳。
现在朕是很难发现,将来可未必。”
咬牙狠狠的道:“如果被朕发现,他最好安排好后事!”
何廷枢听皇帝说的严重,仔细琢磨半响,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这话里有话,以后大明官员们怕是有的罪受了。
不过他作为皇帝的干将、急先锋,自然不会多嘴说什么:“节礼就照陛下的意思办。”
“火耗可以归公,你拟定个数额报给朕,朕的意思是不超过两成。”
何廷枢沉吟片刻:“有些县,两成可能不够,或者可以在一府内调剂。”
“先生自行拟定章程报告朕,到时候众人一起参详。
还有盐规也要取消。”
何廷枢不同意:“盐规合理合法,不能取消。”
“收多少陋规,盐商就增加多少负担。”
“不然,陛下须知,盐乃取自大海,可以说无穷无尽。
些许盐规,多取一些就有了。”
何廷枢的看法很正常,大明官员通常的看法就是田地产出是有限的,下手需要谨慎。
除此之外拿一些心安理得。
朱由检也懒得再争,几年内他就会放开盐商资格,到时候想收也没得收。
“就依先生之意。”
赋税赢余没得说,必须归公。
地方商税,有些犹豫。
虽然现在不多,也就是一些门面税等,可如果以后对商税动手了,这可是大项。
犹豫了一会,先这样吧。
何廷枢有些得意,看皇帝一脸不舍的样子,幸亏没提煤窑税的数量。
杂税,比如交易契税牙行执照费等,也没异议。
黄册费取消,按照规定州县每年都要重新编撰一次黄册,就是户口册。
这也是个坑货,每年人口都是照抄上一年,可收费却不少收。
费用按里分摊,银子又不多,又给了衙役勒索的机会,犯不着。
都是小额无关痛痒,何廷枢自然不会多事。
再与何廷枢商议一些细节,刚说起摊丁入亩,何廷枢就提出了要求:“陛下,臣请将皇庄、皇店归还地方。”
怎么把主意打到皇帝身上了!
“臣据各州县上报田亩数推测,此次清丈大约能增加4万顷田亩,即使如此,将15万役银摊入后,相当于增加了三成田赋,若是再算上两成火耗,田赋会增加一半。”
算上皇庄减轻百姓负担,朱由检表示理解:“朕知道,可这关皇店什么事?”
“陛下,皇店名为店,实乃收取商税之处,商税归属刚才已经商定,皇店自然要归于地方。”
朱由检倒不是不舍的,宝和六店每年上交五六万两银子,不是很重要。
而他也不是守财奴。
何况这几个店每年收税货物数量惊人,貂皮万张、狐皮六万张、布百万匹、玉五千斤...,其中弊端就不用说了。
只是他需要保留些店铺自用,交出去可不行。
皇庄几次裁撤清退,现在只余供养仁寿宫等处太后太妃的1.6万顷,分布在直隶八府。
听起来很多,实际上皇庄是按照官府税赋收取地租的,交到宫里也就三四万两银子。
也不能交出去,交出去也是被士绅权贵变着法子给瓜分了,还不如留着。
最多照章纳税就是了。
何廷枢也不言语,大明百余年来,皇帝与大臣为了皇庄、皇店的归属是争执不休,他已经做好与皇帝打口水仗的准备。
朱由检琢磨一会,还是要留着店。
“朕非小气之人,顺天府皇庄先生尽管清丈就是,以后就按照民田照章纳税。
皇店朕还有用,也不能交给顺天府,不过朕会令皇店将税赋移交给先生,以后先生可派人驻店收取。”
何廷枢大感意外,以至于追问了一句:“果真?”
田地、皇店都没划给顺天府,很好理解,可这么简单就交出来就很意外了。
朱由检苦笑:“朕没开玩笑。
朕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以支持先生,先生还有什么要求?”
何廷枢感觉有些尴尬。
“宫里太监的庄田?”
“一体纳粮。”
“还有是否将全部徭役都摊入田亩一事。”
“全部摊入。”
张居正的摊丁入亩是阉割版,只是部分徭役摊入田亩,何廷枢犹豫不决的就是这个。
全部摊入有个好处,以后地方官再也不能借口徭役合法的增加田赋。
当然,非法的就没法说了。
“最后一事,对宛平之事该如何处置?”
将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也不敢自作主张,因为这是首例针对士绅的判决,对以后此类事情的判罚有重要的示范作用。
朱由检也很为难。
如果按照律法严格执行,只怕以后会杀得人头滚滚。
严格执行律法是不可能的,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能。
“先生的意思呢?”
“臣以为,追缴逋赋,对诡寄与隐瞒、花洒追缴今年税赋。”
“太轻。”朱由检摇头。
考虑一会道:“对此类事情,除上次讲过的处罚之外,逋赋如实追缴,隐瞒田地者追缴两年赋税。
诡寄与花洒按照查明的数额与时间双倍追缴,如果不能查清时间,则追缴三年赋税。
缴纳完之前,将人押进牢里,限一个月内缴齐银两,逾期将田地没为官田。”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