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早晨,司礼监众太监照例来到乾清宫,掌印王体乾与众秉笔在朱由检前侍立,其余管事牌子等太监远远的侍立。
王体乾正在将当日一早的奏疏题本一一念一遍,如果有昨日晚间送至的奏疏题本,则需要连夜整理完毕,也于此时一并送上。
天启时,通常是由王体乾念一遍,天启有兴趣就亲自批示几份,没兴趣就全交代司礼监代劳了,不消说,就是由魏忠贤做主了。
今日没什么大事,都是些例行琐事,武强——应该叫朱由检了,朱由检听的昏昏欲睡,耐着性子听完道:“就这些?你们看着办吧。”
王体乾也不以为意,这些日子都是这么做的:“万岁爷,那臣等告退了。”
接下来他们就会回司礼监处理这些奏疏题本,然后或转文渊阁票拟或转六科验过后明旨发出,发到有关部衙或个人。
“等等。”
王体乾一愣,忙弯腰道:“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
“拟旨,以王承恩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京营戎政。
李凤翔为御马监监官,提督忠勇营。
卢九德为御马监监官,提督四卫营。
杨进朝为御马监监官,提督勇士营。
曹化淳为内官监掌印太监。”
李卢杨三太监都是历史上有的,既然能在史上留名,用起来就不必顾虑。
王体乾顾不得震惊,忙在旁边小案几上将一连串的命令记下来,太监的任命是皇帝家事,只需皇帝旨意就可执行,外臣无权干涉。
心里面叹息一声:“陛下终于出手了!幸亏咱家识时务。”
朱由检虽然刚即位就将曹化淳从南京召回来,却没有给曹化淳染指朝政的机会,不过毕竟是信得过的信王府旧人,去内官监做后勤事务吧。
这货与文官交好,不过后来被文人诬蔑为“开城纵贼”,也算是报应。
瞅了瞅秉笔太监李永贞,这厮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乐。
这厮监督三大殿工程与负责建信王府——就是朱由检的王府时,没少捞银子。等朱由检登基后他害怕了,前几天拿出十五万银子求于王体乾和司礼监王永祚王本政,没想到这三人没有答应不说,转头就向朱由检坦白了。
十五万银子啊!可惜拜错了庙门,如果献给朱由检,朱由检保证会赦免他。
涂文辅则失魂落魄,他是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总督太仓节慎二库,朱由检却完全没有提到他,那么,他现在以什么身份去总督二库?
魏忠贤依然不动声色,仿佛这些任命与他没有一分钱的关系,朱由检心里赞了一声:果然是老江湖!
略做等待,见王体乾写完,朱由检又问道:“王在晋徐光启孙传庭现在何处?”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清楚,只有魏忠贤记忆力出众,这些人他都清楚。虽然这几天一直低调躲着朱由检,也只得上前道:“回万岁爷,王在晋现任南京吏部尚书,徐光启现已去职,孙传庭在家闲住。”
“召他们进京吧,还有毕自严也一并召见。”无视几人的神色,又道:“我记得前几日毛镇有题本进奏的?”
“万岁爷,您已经好言安慰发回了。”
“嗯,路途遥远,奏章往来误事,召毛镇进京吧。”
“是。”
“另外,将关外赵率教满桂召进京,另召曹文诏曹变蛟进京。”
再一次懵了,前两位还知道是谁,毕竟朝野上下都在关注辽西,可后两位是谁?
这时候,曹变蛟只是随其叔父游击将军曹文诏作战,两人都只是中层武将,也怪不得没人知道。
众人也不敢问,更不敢问朱由检是怎么知道这两人的,回去再仔细查问吧。
“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王体乾小心翼翼的问道。
朱由检摇摇头道:“各自去仔细做事吧,魏忠贤留下。”
众人皆面无表情的告退,心里却在为魏忠贤默哀——通常皇帝对大太监不会直呼其名,而是称呼职务或某太监。
魏忠贤叹气,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徐光启等几人的去职都与他脱不了干系,现在召回,用意不言而喻;涂文辅是他的心腹,这么做颇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用王承恩总管御马监,同时派亲信全面掌握兵权,防范之意甚是明显。
防谁?
这还用说吗?
魏忠贤低着头站在御桌前,暗自思索,越想,脸上的皱纹越深,苦意愈浓。
“陛下留臣在此,不知有什么吩咐。”眼角扫了一下,见朱由检良久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一支朱笔,魏忠贤不由得先开口道。
朱由检这才放下朱笔,一开口却让魏忠贤更为绝望:“厂公?九千岁?不如你来告诉朕,朕该怎么称呼才对?”
偷眼瞧去,见朱由检似笑非笑一脸调侃的样子,魏忠贤多年磨练的演技也不是白给的。
顺势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罪臣万死!罪臣万死!请陛下治罪。”
既然已经明白反抗是徒劳的,除了以家族为代价出一口气之外毫无用处,那就试试能不能以可怜与卑下换一条生路吧。
即使不能,最坏也不过搭上自己与大侄子的性命,其余两个侄子刚刚三四岁,应该可以活命,还可以用隐匿的银子做个乡下土财主。
“万死?呵呵,你是该死!”朱由检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服侍皇兄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不想做的太过绝情。”
这戏路不对啊!
魏忠贤愣了,这时候,不应该是大喊一声‘拿下’,然后进来几个锦衣卫大汉将军将他拖走吗?
抬起头有些疑惑的仔细观察朱由检,见其青涩的脸上虽然努力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嘴角略有些僵硬,手也是紧紧按在桌上。
魏忠贤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确定,试探道:“陛下?罪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这老狐狸!
“别装了,起来吧。”朱由检也懒得再和他兜圈子,径直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思国事艰难,心忧不已。
朝堂上大臣们结为朋党,勇于内斗怯于任事,做事推诿敷衍。
军事败坏,与后金屡战屡败,徒费数千万饷银。
朝廷钱粮年年入不敷出,文官武将竟相贪墨,内臣也以捞钱为首要。
种种乱像,朕几经苦思,终不得解。
皇兄大行前曾对朕曰‘魏忠贤可用!’,既然皇兄如此看重你,不知大裆何以教我?
另,朕欲重振四卫勇士二营,只是缺乏钱粮,大裆有没有办法?
大裆的一干心腹贪婪无比,朕该怎么处置?
最后,大裆执掌东厂几年,仇家遍天下,即使朕允许你归去,大裆自思能安享晚年吗?”
一番话说完,魏忠贤震惊之余,再次重新审视朱由检。
本以为朱由检只是个十六七岁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满腔道德与正义,以为杀了自己就会朝政清明。
其实这只是拿朝政当儿戏,是很天真的想法。
没成想,朱由检年纪轻轻刚登基,以前也没有受过这种教育,居然对朝廷的弊病能看的如此透彻。
有这样的认识,自己未必没有活路!
最后一句更是隐隐的表明,让他继续执掌权柄也不是不可能的,同时也是威胁,离了皇权的保护,他很可能会不得善终。
魏忠贤在低头沉思,朱由检也不催他。许久之后,魏忠贤惊觉朱由检还在等待,“啊”了一声道:“罪臣走神了,请陛下恕罪。”
朱由检摆摆手:“朕知道这些事颇为棘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拿出主意的,你退下吧,想好了再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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