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八年,暮春,青冥山。
青冥山位于大楚都城开阳城南三十余里处,山高清峻,沟壑纵横,水流澹澹,端地一派好风景。但它之所以闻名天下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山中的青冥书院。大楚学风浓郁,各地均设有书院,供莘莘学子们解惑增知。但唯有这青冥书院最为闻名遐迩。且不说它成院极久,大致可追述至大楚开国年间,历百代而不衰,弦歌雅意,悠悠不绝。单说这里可称作培养大楚股肱的摇篮,君不见朝中文武大臣尽半数都出自这里。因此,凡世家子弟年过十四者必要送至此处求学,已是约定俗成的惯例。
今日是书院入学日,青冥山脚下一派繁闹,各世家臣子送子弟来求学的马车将山脚下的空地和官道占得满满当当,彷如喧闹集市。
一辆马车方停至路口,想是主人不耐,距山门还远车门便已打开,从门后闪出一名穿了红衣窄袖的少年。那少年形容尚小,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生了一张削若荷瓣的小脸,肤色腻白如雪。那双眼睛生得极好,大而澄澈,眼尾微挑,似天真又似妩媚。再加上精致挺翘的鼻子和红润如菱角的小嘴,是令人观之忘俗的好相貌。只是,这样的容貌美则美矣,在男子身上却是失之阴柔,好在他眉宇间含了几分英气,将那阴柔冲淡几分。
那少年一脸笑意,不及随从仆役在马车前设下脚踏,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那袭红衣如火,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旁边马车有人“咦”了一声,从半开的车帘里探出一个戴了赤金冠的头来,那头的主人一脸肥白,不大的眼睛努力地睁着,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的红衣少年,满脸垂涎之意,喃喃自语,“啧啧,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本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看了一刻,又缩了回去,紧接着便传来一迭连声的催促,“来人,来人,快来人,扶本公子下车。”
红衣少年却并未注意这些,他正听到有人在身后唤他,“言欢,你也来了。”被称作言欢的少年转过身,看着从后面奔来的二人,面上笑意更浓。来人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颜清逸和礼部郎中家的长公子虞子衡,这两人都是他自小的玩伴。“清逸兄,子衡兄,”言欢先是拱了拱手,接着朝每人肩上拍了一掌,“早知道你们也来,我便不用哥哥送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马车上又下来一名二十余岁的男子,那男子面容清俊,沉着稳重。“菁玉,”他叫的是言欢的小字,听到兄长召唤,言欢乖乖地转过身来,面上表情也转为乖巧,“哥哥。”颜清逸和虞子衡见是言欢兄长言乐,都急忙上前见礼。
此时,众人都未注意,方才那头戴赤金冠的肥白男子正站在不远处。那男子叫周锦荣,是大理寺寺丞府最小的公子。因排行最小,故极受溺爱,自小便不学无术,招猫逗狗,无论男女,荤素不忌。当他看到言欢时,自是惊为天人,但在听到“言欢”两字时又缩了回去。他是浪荡没错,但他好歹也是寺丞府出来的,他并不傻。这京城里,言氏只有一个,便是居于内阁大学士的言亦真。且不说言氏乃夜陵大族,代代人才辈出,官声清明。单说内阁大学士官居正三品便不是他一个小小五品家里出来的能惹得起的。但他强横惯了,心中到底是不甘,缩了一会还是爬下车来,一双小眼睛朝言欢这边逡巡了好几次,最终发现自己的确毫无办法,发泄似地狠踢一脚,不想,这一脚正踢在了拉车的马股上,那马吃痛不过,扬起前蹄咴咴几声,竟然甩了拉车的仆役,撒蹄狂奔了出去。
这一下变起突兀。此刻,山脚下挤挤挨挨都是马车行人。这惊马横冲直撞,登时就带歪了好几辆马车,引起众人一阵阵惊呼。听到惊呼声此起彼伏,那马更是发了狂性,甩脱身后的马车,扬起四蹄冲着山门前依次排队进入书院的各世家公子冲去。
言欢早在那马奔出时便已冲了出去。言家自小家教极好,琴棋书画,诗词武功,不说精通,可也是延请了师傅一一精授过的。此刻,他自是明白需得先将马控制住,否则会造成什么后果谁也不好说。眼下地面倾倒的马车,被带倒的行人,一片纷乱,他不假思索,箭也似的一跃而出,跳至半空,从沿途马车的车顶一路跃将过去。待堪堪接近惊马,言欢便下手去抓那马的马鬃,不妨那马使劲一甩头,此时言欢尚在半空,无法着力,一把抓空,竟向着惊马蹄下落去。
这下变数太快,众人根本救援不及。就连言欢自己也是身不由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感到腰似被托了一下,立时心中清明,身形一转,借那一托之力,快速向后退去,待落了地,蹬蹬蹬一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这才发现,惊马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玄衣少年,那少年脚尖轻点,一个旋身,人已飞掠上了马背。那旋身飞掠之势从容自如,衣角轻扬,发间系的玄色发带也自扬起,身姿轻盈飘逸,甚是美妙,众人都看得呆了。
少年上了马背,紧紧抓住马鬃,双腿使劲一夹。那马吃痛不过,停了前冲的势头,前蹄扬起,似是想要将那少年重重甩下。那少年仍是游刃有余,端坐马背上岿然不动。如此僵了半刻,惊马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那少年一撩衣襟,人已跃下马来。自有书院仆役过来套住已安静的惊马。那少年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尘渍,转身便要走。有恩不言谢不是言欢的风格,他快步跑过去,言笑晏晏,拱手道:“方才多谢。”那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貌犹带青涩,然身形颀长,仪态端方,凤眼薄唇,竟然颇有清贵之气。只是他面上神情甚淡,对言欢竟似未看见一般,转头便走。言欢还从未受过这等冷遇,忍不住“哎哎”两声,脱口而出,“你这人怎么------”话音未落,那少年脚步微顿,微侧了头过来,凤眸微张,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眼底深暗如海,似是带了不耐、嫌弃,还有隐隐的惊异,然而转瞬之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言欢不由得倒退一步,一时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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