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军夫妇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一点,我想陆老爷子确实是疼我的,虽然哪怕我还无从知晓自己何德何能得他青睐。
花嫂识趣地出去了,临走前不安地看看我。她是个明白人,我小时候在沈宅的境遇,让她这样的外人都生出了怜悯之心,可以想象生存环境的恶劣。
不过,我长大了。
我半坐着靠着床头,哪怕高价单人房的床也是不舒服的。我先看了看沈从军,他努力在克制怒气;再看看赵玉兰,她依然一副想看我笑话的模样。
沈从军原本声音低沉,威严之人一般反而会作势深沉吧,这次他却没忍住,劈头盖脸地就来了一句:“你有没有脑子?怎么可以告诉陆老爷子,赵宗辉伤你是为了抢负责人的事,这不是让他认为我们沈氏内部不合吗?”
“从军啊,赵宗辉从小喜欢若水,怎么可能会因为新江项目的负责人来当的事伤她呢,况且浩宇一走,他接替副总,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要跑到医院来闹。”赵玉兰分析得合情合理,连我都要信了,沈从军马上疑惑地看着我。
“他为什么打你?”他的眼神让我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凶狠无情,对我毫无爱意。
“想当新江项目负责人,被我激怒,伤了我。”我干脆地回答。
赵玉兰微微靠前几步,说:“若水,你怎么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撒谎也不害臊的。”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
“你说!”沈从军手一挥,坐到了沙发上。
“宗辉得知若水住院心里挂念就来医院看望她,谁知道她跟刘医生搂抱在了一起,觉得影响不好,就拉开他们。哪知道那个刘医生竟然大打出手,宗辉还手之时,若水拼命维护,就被误伤了啊。”
“刘医生又是谁?”
“从军你忘记了,就是若水高中时候我请回来的大学生老师,叫刘晨阳,现在是这所医院的医生,若水这次被硫酸伤了刚好他接的诊。”
“哦。若水跟他怎么了?”
“那可别问我,我说什么又会说我这个后妈血口喷人。这么久,这个亏我可吃多了。”赵玉兰一番好演技,把事情说的黑白颠倒又合乎常理,我又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说!”沈从军对我一指,他真当是十几年前,在做我和赵玉兰吵架调解吗?
“说什么?”
“你阿姨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个刘医生跟你什么关系?”
“阿姨没在现场,她说的不过是听了赵宗辉的话。我刚才说的很清楚,赵宗辉求我让他做负责人,我不答应恼羞成怒就伤了我。刘医生确实是以前辅导我和歆惠的家庭老师,歆惠昨天还给他送了饭盒叙旧。”我冷静叙述,也不急于解释,也不气急败坏,就这么淡定地说完。
赵玉兰面上有点起伏,但马上掩盖了,说:“若水,做女孩子要专一,你总是这个耍耍,那个玩玩的,才搞得两个男人为了你大打出手的闹剧。宗辉也是真心喜欢你,虽然不合常理,但你也不能污蔑他。”
我迎着赵玉兰的目光,想起过去她加注在我身上的伤害,赵宗辉就是她的匕首,现在她又想拿这把匕首扎我一次。
“阿姨教训的是。那照你的意思,我重新给陆老爷子说一下,我是怎么受伤的?”
“那是当然。公司名誉是大。”
“是的。公司名誉是大,我的清誉是小。可是,幸好这不是事实,不然传到陆老爷子耳朵里,估计是早退了我这个孙媳妇。”
沈从军一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瞟了他一眼,继续说:“我跟陆老爷子说了这个事,让他觉得沈氏内部不合,确实有欠考虑。不过,我不这样实话实说,难道要跟阿姨说的那样,非要说是两个男人为了我打起来,误伤到我?”我顿了顿,看沈从军的脸色阴霾。
“本来你们就担心我名气不好,陆家看不上我。照阿姨这个说法,我的名气真是毁得更加彻底了。唉。”
话说完了,我一脸的委屈。沈从军略微思虑了一下,一时间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为什么你们相信赵宗辉,不相信我?赵宗辉一直觉得沈氏规矩多,所以才去的美国,这次回来又有新江项目,他当然很想去这样新型的项目里,怎么愿意待在沈氏。阿姨不是知道的,为此还去求过陆老爷子。”
“我哪有,我是为正明求的。”说完,赵玉兰感觉不妙,连忙止住了嘴,气恼地看着我,我暗暗一笑,中招了。
果然,沈从军拉下脸,转身问赵玉兰:“你去找陆老爷子了?我不是严正声明,这个事情由公司统一决定,任何人不得干涉吗?”
“没有啊。我只是为了酒席的事见的陆老爷子,随口一提正明才能出色罢了。”赵玉兰连忙柔声地解释。
沈从军如此看重新江计划,负责人的人选是斟酌再三,他既然想我出嫁,就是想把那个项目的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他选择沈浩宇是一直认为他是小辈听从于自己,是断不可能让赵家舅舅和沈家叔伯参与的。赵玉兰居然没看懂。沈浩宇也没看懂,所以处心积虑,就怕赵家抢了他的位置,尤其是赵家二舅赵正明,才干出色,在公司里一直很有威望,被他视为劲敌。
“我错了错了,也是一时口快,我不过是想多帮帮你嘛。”赵玉兰最大的本事其实是不管怎么不服都能很快在沈从军面前俯首称臣,伏低做小。我心里又给了她一个大写的赞。
我听着赵玉兰还自我剖析,自我检讨了几句,沈从军的脸上就柔和了。他们俩内部矛盾解决了,再一致看着我。
“爸爸是不是觉得新江项目已经签约了,也就不必在意我和思城的婚事了?”
“混账,说的什么话!你们的婚事是婚事,项目是项目。”沈从军被我直接这么踩着尾巴,恼羞成怒,眼底有一丝尴尬,转身踱了几步,说:“你们婚礼在即,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再出现昨晚这样的闹剧了。”沈从军一如过去选择相信赵玉兰,而不是我。
“那爸爸说的闹剧指的是什么?”我可不是小时候,不依不饶地问。
“你这个孩子,你爸爸原谅你捏造宗辉为了负责人打你的事了。你还问什么?”
“那你们的意思是认为赵宗辉因为争风吃醋打的我?”
赵玉兰给了我一个难道不是的眼神。沈从军没有表态,他永远都选择相信赵玉兰而不是我这个有血脉相连的女儿。
“爸爸,赵宗辉不服公司管理,把气出到我的身上,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跟陆老爷子交代?”我不让他们非要信我,但我可以让他们看清事实。
“你!”赵玉兰先沈从军一步发话。“交代什么?你自己说一下其实是不小心摔了,就好了。扯了这个人扯那个人,安的什么心?”
“爸爸!”我没理睬赵玉兰,眼睛依然直直地看着沈从军,等待他的答复。不过,相比过去,我的心境已然不同。过去的我是希望得到他的信任,他能选择站在我的这一边。而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这些虚情,信不信我,又能怎样?其实做出的答复无非是看懂了形势,谁是他该去信的人,真相如何,原来从来都不重要。
我信这一点,我赌这一点。
“赵宗辉打人伤人就是不对,他的任命书给他压一压,年底的奖金扣了,年底了,让他去苏北把账收回来。”沈从军说完,我嘴角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嘴上却是说:“麻烦爸爸让他不要再来骚扰我。”
沈从军嗯了一声,率先走出门外。赵玉兰给了我一个复杂的眼神,两个人很快离开了病房。
我无力,躺了回去。
从他们进门到离开,没有问过我一句伤势如何,休息得可好。进来就是质问我,就是这么一个小事,他沈从军先想到的是他沈氏的名声,而不是我这个亲生女儿的身体。说不难过是假的,但又能怎样?起码现在我能让他不得不重视我。
我连忙打了一个电话给陆老爷子,感谢他的关心。他在那头一阵嘘寒问暖,最后他说:“处罚得太轻了。不过好孩子,未来有思城呢,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人欺负。”我的眼泪在刚才受那么多的委屈没有流,现在却无声地滴落下来,温热的,我看着它们落在手背上。
我连忙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不让陆老爷子听见。我的左手还没好,没注意一用力抹泪就痛到了,其实哭也是要注意的,不能让自己伤到。伤到后,更要懂得如何自愈反击。
陆老爷子说的对,沈从军的惩罚太轻了,他最终还是给了赵玉兰的面子。副总经理也没说撤了,只是发配几日。因为在沈从军的印象中,赵宗辉并没有什么错事,美国生意搞得也是井井有条,不管他是为了争风吃醋打我,还是为了新江负责人人选的事打我,都没影响到他的工作。所以,不会触及根本,因为沈从军对别人的奖惩,看的是那个人对沈氏如何。
想搞赵宗辉太难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我想起陆思城那次在酒吧偶遇赵宗辉说的话,话里话外,让人感觉很有问题,他在美国应该没有呈送给沈氏的报表中所显示的那么大的业绩。而沈氏明明监管,却毫不知情。如果假设并不知情,那沈浩宇对待赵宗辉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假设如果知情,他在帮忙掩盖,又安的什么心,出的什么目的?
我想着头疼,肋骨疼,不管怎么样,沈浩宇这次因为米娜的事情是有愧于我的,我不如抓住机会,探探究竟。
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陆思城来的好用。我耐心地等着他回来吧。
我躺了一天,这一天安静了,除了小凡过来看了看,再也没有其他人打扰。相比之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乖乖地躺着。我原本就习惯一个人,热闹的都是因为谈生意跑业绩,现在一下子静下来,突然发现其实我并不如之前那般能承受,我的心总是提着,期待着什么,又说不出所以然。
所以我就让花嫂说说事,说她的过去,说她和丈夫孩子的趣事,我听着听着,便觉得烟火味原来是挺美好的。
终于在傍晚时分被花嫂搀扶着活动了一下,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我问花嫂:“这几天没回去,你老公有说你吗?”
“呵呵。”花嫂突然微微脸红,说:“他来过,刚才你睡着了,我去见了下,他在外面等了半天。我问他什么要紧事,他这个人居然什么事就是看看我。”
我也笑了,所谓幸福就是有一个人惦记着你?
“是找一个在我失意时可以承受我的眼泪,在我快乐时,可以让我咬一口的肩膀。”我想起张爱玲这句话,发给了陆思城。
好久好久他都没有回,半夜我似乎听到手机声响,他回了我一句:
“许你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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