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如既往地嘴碎,但今天不知为何,楚子航心情不太好,对他十分冷淡。
云逸自觉这种事有些难办,坐在座位上坐立难安。
“九百万的车,不用钥匙,这世界上只有三个人可以启动,一个是我,一个是老板,还有一个你猜是谁?”男人得意洋洋。
“不关心。”楚子航面无表情。云逸倒是挺好奇的,但也不敢问。
他继续唠唠叨叨。楚子航打开了收音机,播音员的声音比男人的声音让他觉得心里清静。
“现在播报台风紧急警报和路况信息,根据市气象台发布的消息,今天0407号台风“蒲公英”于今天下午在我市东南海岸登陆,预计将带来强降雨和实际强风,请各单位及时做好防范工作,因为高强度的降雨,途经本市的省道和国道将于两小时后封闭,高架路上高水分能见度低于30米。还请在路上行驶的司机绕道行驶。”
他看像窗外,能见度真的是差到极点,50米外就来,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雨点密集的好像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落地都是纷纷的水墨,天空漆黑如墨,偶尔有电光笔直的砸向地面,路面上的车已经不多了,都亮着大灯,小心翼翼的爬行,会车时司机都使劲按喇叭,就像是野兽在森林里相遇,警觉的呲牙发出低吼。
但楚天骄全然不顾这些。用他娴熟的车技,继续在车群里穿梭。那得意的样子引得被超车的人不由得骂人。
男人本就是个专职司机,开车好是应该的。但前面的确是堵死了。“傻逼呀,两台小破车有什么可吵的,反正都是保险公司出钱”男人骂骂咧咧的,“我送完孩子还有事儿呢”
他探头探脑的四处看。突然发现在雨幕中一条空路。十分奇怪,那边本应该有人一股脑冲进去。可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好似只有他们看得见似的。
“那条路应该能上高架,不过现在高架大概封路了。”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义无反顾的转头向那条路前进。
距离近了,但入口的编号却看不见。好像被什么遮挡了似的。
迈巴赫沿着岔道爬升,高架路延伸出去相识到灰色的虹,没入白茫茫的雨中。
“真封路了,一会儿下不去怎么办”楚子航罕见的皱了皱眉头。“对啊对啊,咱们不会被扣那儿吧?”云逸半开玩笑的说,想活跃一下气氛。
“能上去就不怕下来,顶多给出口的警察递根烟的事儿。”男人却毫不在意。
“广播里说高架路上风速高,能见度差,让绕道行”楚子航有些担心,外面的风速不知是多少,尖利的呼啸声像吹哨似的。
“没事,你知道这车有多重吗?有2.7吨呢!12级风都吹不动的。你老爸的车技加上这车稳着呢,放心好了”楚天骄又开始炫耀他这车。
这下车里顿时沉静的跟有鬼似的。
男人自作主张的打开了音响。放出的音乐是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 Growing》,听到是这歌云逸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大叔你会放猫王的那首《伤心旅馆》呢,毕竟你可是猫王的忠实粉丝。”云逸又开始活跃气氛了。他小时候是见过云嶙和楚天骄为了一张黑胶唱片闹的脸红脖子粗。
“哦,那音乐…………这音乐也挺好听的。”男人却没有接下去。接着场面又冷下来。
“不错吧,他们都说是张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男人说。
楚子航哭笑不得“你听不出来吗?这首歌是女孩和父亲的对话,不是男孩的,你放给我们听不合适。”
“有什么关系,生女孩和生男孩不都一样么,都是父爱啊。”男人大大咧咧的说。“你听得懂?听说你的英语在你们中学里顶呱呱,竞赛还得奖了,你妈也没跟我说一声……这歌讲的什么?”
接下来就是单调而枯燥的对白。楚子航想,男人这辈子就是太啰嗦,所以那么失败……但他要是不啰嗦也可能更失败,楚子航默默地想。
靠着能说,才把妈妈哄得团团转,知道哄的下嫁她。仕兰中学公认的两大男神,一个是云逸,一个是楚子航,两人帅的都可以靠刷脸吃饭。
楚子航妈妈年轻时,是市舞蹈团的台柱子。追求者如过江之鲫。然而从noise,每天开着车,等在舞蹈团门口接妈妈下班,纯靠一张嘴编织出美好的未来,把妈妈迷得神魂颠倒,终于在坐他车去杭州旅游的路上,糊里糊涂答应下嫁他,也是那一次怀上孩子。直到在结婚证上摁了手印,妈妈才知道那车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他是个给单位开车的司机。
其实楚子航老妈一直就糊里糊涂的,也不贪图什么,只是男人太窝囊。若是他哪怕有一点点上进心,妈妈也不至于和他离婚。
想到这里楚子航便心里窝火。同学们都觉得楚子航很极品。有富爹美娘,自己全才全能,唯一的朋友也是超级优秀。却没料到他背地里的人生远比别人想象的更极品,但这无法归功于他,是亲生爹妈太极品了。
“行了,别老像个司机似的说话。”楚子航心里很烦。
你是我爸爸,明白吗?他想问那个男人,明白吗?
按探视权算,你一个月只有一天能来探望我,你还经常没空……即使你来了,坐在别人家里,你又能跟我说什么?其实你还是很能说的,坐在别人17万买的沙发上,赞美那沙发真是好高级!如果你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就直白的淡淡的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吧……
别给我打伞,那么殷勤,我不在意那个,你还想像柳淼淼家的司机一样跪在我面前给我换雨鞋吗?我不需要司机,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你是我爸爸,明白吗?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小时候我还给你当过马骑呢。”男人的脸厚如城墙,或者说神经回路迟钝的赛过乌龟。
楚子航心里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了,流出酸楚的水。好些年以前,在那间十几个平方米的小铺,屋里男人到处玩,男孩骑在男人的肩上大声说“驾驾”,漂亮女人围着煤气灶手忙脚乱。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灭,像是台破旧的摇把放映机在放电影。他觉得累了,不想再说了,望着窗外出神。
云逸觉得自己现在很慌。虽然从小就知道好友家里的事。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迎面而来的尴尬。心里默默想,早知道就不来了。
天渐渐黑了,路灯亮起透过重重屏幕,灯光微弱的像是萤火。
“你妈最近怎么样。”男人打破了沉默。
“跟以前一样,上午逗猫,下午买东西,晚上跟几个阿姨泡酒吧喝酒,喝到高兴一起回来,接着玩到后半夜,第2天早晨睡到中午。反正也没人陪他,她这样自娱自乐,爸爸也觉得蛮好的”楚子航中间迟钝了一秒,继续说。
这些话说起来有些伤人。但妈妈确实早已把以前不开心的事都抛在脑后了。这个落魄的男人早就已经在老妈有限的脑内存中被清空了。
当着别人的面,叫另一个男人“爸爸”想想也是不容易。更何况是在好友面前。
但他这人死脑筋,信守承诺。他答应过“爸爸”,提到他的时候就要叫“爸爸”,而不是“叔叔”“四眼”或者“分头佬”……虽然这差不多就是楚子航内心的形象。
过了这么久,这男人也该习惯了吧?反正当年儿子的抚养权他也没出力去争取。
“好好照顾你妈。”他还算英俊,却有些老态的脸上没啥表情。
“嗯,晚上睡前我会盯着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帮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给她热好端过去。”楚子航说。
这两人说话并没有什么避讳云逸,他们自觉他不是外人。可仍然感觉自己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东西。
男人又装模作样开始关心楚子航的学习,但楚子航有出国的打算。
“出国不好,现在都不流行出国了,国内现在发展的快,遍地都是机会,照我说在国内上大学考金融专业,再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男人哼哼唧唧。
仿佛一根针插在楚子航胸上,他难受的哆嗦了一下。“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做人能有点尊严吗?别那么厚脸皮行吗?
“闭嘴。”楚子航像只炸毛的小狮子。云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什么?”男人没听清。
“你闭嘴!”楚子航又说一遍,低吼着。
“你这孩子真没礼貌,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要多听听大人的意见……”男人愣住了。
“听你的意见有用吗?听你的意见,我将来能找个女孩结婚又不离婚么?听你的意见,我能按时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么?听你的意见,我能准点接送他上下学么?听你的意见,我只是要去叫后爹帮我找找关系!”楚子航一句一句的说,望着后视镜里男人的眼睛,期望看到他的沮丧或者愤怒。
“你还小,家庭这种事……你将来就明白了。”男人果然有点手足无措,伸手似乎想去拍一下,后座的楚子航,却不敢,只能缩回来挠挠挠自己的脑袋。
又是这句话,你还小。当初两人离婚时楚子航觉得天都要塌了。但两人合起伙来骗他。于是他信了。结果没过多久,妈妈就带她走进新家家门,看见一位叔叔梳着风头,穿着睡袍,露着两条毛腿,彬彬有礼的打开门。楚子航不知此人何方神圣,大惊之下就把手里的冰淇淋杵在他脸上。
“你够了!好好开你的车,我的事别管!一会儿到家你别进去了,免得爸爸不高兴。”楚子航咬着牙,把头拧向一边。
“这话说的……我才是你亲爸爸,他不高兴让他不高兴去,他算个屁呀……”男人终于有点尊严被挫伤的沮丧了。
“他不是我亲爸爸,可他参加我的家长会,他知道周末带我去游乐园,他知道我的期末成绩,他至少生日会买个书包送我!”楚子航恶狠狠的把Hermes的包往车子上一拍,“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么?”
“你生日我怎么不记得?”男人急赤白脸的分辨,“你说儿子是我跟你老妈合伙把你生下来……一听说你怀上了你,我们就算日子什么时候怀上的,什么时候预产期,眼巴巴的等你…………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上过生理课吗?生孩子也有男人的功劳,你那么聪明还不是我把你生的好?”
楚子航气的简直要笑出来,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厚脸皮的男人呢?
“很辛苦?娶个漂亮女人,让漂亮女人生个孩子……很了不起吗?”楚子航声音有点发颤。“我上过生理卫生课!生孩子,女人要辛苦怀胎10个月?你呢?你辛苦在哪里?”
男人蔫了,声音低落下去,“我不跟儿子讨论生理卫生问题……”
“生下来你辛苦过吗?你管过我吗?你到底为什么算我的亲爸爸啊?就因为你和老妈“合伙把我生下来”,就像生产个什么东西似的!”罕见的,楚子航咄咄逼人。从未见过如此暴躁的他。印象中他一直是云淡风轻面无表情的。打架那一次也没见过他。
云逸在一旁悄悄打开录音功能。也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态。
“亲爸爸就是……你……流着我的血诶。”男人的小心斟酌着用词。“你是我在这世界上的一半,懂吗?我知道这些年我是没怎么管过你,我对不起你,但是老爹哪有不关心小孩的,我们血脉相通我们……”
“还共存共荣呢!”楚子航冷笑。
“所以说你还小嘛”男人沉默了好久。“等你将来自己有孩子,你就明白了,生孩子就像是把自己的一半给了这个小孩一样,你好像能感觉到他在哪里就跟心灵感应似的,你肯定会经常关心他,想着他,好像就是天然的,根本不为什么。再说了,人都要死的,我死了,别人都忘记我了,可这世界上还有你,你有一半是我,就好像我在世界上留了点什么东西。”
“你只会生,不养,别人养出来的会越来越不像你的”楚子航盯着窗外,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但或许是两人吵得太投入了。云逸隐隐听见了什么声音,十分古怪他立即将手伸进书包里。摸到了那把雨伞。
“我……我也想养”男人呐呐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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