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
他大叫了一声,可是周围依旧无人回应,只有风声在耳畔盘旋环绕。
不对劲!
脊背的衣料被一瞬间涌出来的大量冷汗浸透。
徐向阳眉头紧锁,才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刚才还和自己手拉手并肩往前走的女孩,能跑到哪里去?
虽说班长大人总喜欢拿自己和星洁开玩笑,但只要是在该严肃的场合,她只会表现得比谁都要认真。
这次试探无功而返,清月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才对……!
他的视线环顾四周,通灵能力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扩张。
哪里?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寻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耗费他太长时间。
徐向阳注意到了鞋底下传来的异动。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很快落在了脚底下方的土壤。
荒草遍地无人打理的草圃,土壤本该湿润而充满生机;但此时此刻,他脚下的泥土却呈现出死气沉沉的黑色。
而在这浑浊的乌黑土壤下方,却又有着无数程度细微、宛如活物般的颤抖,看上去十分恶心,就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那底下钻来钻去、生机勃勃地蠕动似的……
徐向阳捧住自己的额头,一时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眨眼间,乌黑色的地面像是海水退潮一般,从他的脚边离开,漫过草甸,穿过台阶,直到缩入门扉背后,消失不见。
在整个过程中,它的行动是完静默的、没有发出半点响动,安静到令人心里发毛。
徐向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凝望着那扇再次紧紧闭拢的木门。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安宁街41号内部的超自然力量本该被拘束在那扇门背后,宋耀同学之所以不愿意出门,想来就是出于这一缘由……
——但是,鬼屋竟然还会“扩张”自己的范围,这种事情他可没听孟正说起过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眼下好像不是思考背后原因的时候。
他站在道路岔口处,静静注视着这栋静静矗立着在那里的老屋。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头蹲伏在路边的怪兽,随时随地会张开血盆大嘴,将引诱人们过来嚼碎、并吞入漆黑无底洞般的腹中。
这份想象,如今变作了现实。
它竟然真的是一头有着生命的怪物,能在无声无息间地吞吃人类……
徐向阳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最主要是因为他们俩的手刚刚没有牵在一起。要是他能一直紧握着班长大人的小手,他肯定能更早一步发现异常,再加上清月的能力,想要挣脱并不困难。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到处寻找班长大人的踪影。
徐向阳微微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看似恢复正常的平静草圃,踏上木制阶梯,来到那扇近乎坍圮的木门前。
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如今的班长大人已经觉醒了灵媒的力量,徐向阳其实不是特别担心她的人身安。
只不过,她很可能已经被卷入到鬼屋之中亦是事实……
所以,徐向阳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他从口袋里捏紧了一块橡皮,朝着某位应该还在教室里的少女发去信号,随后狠狠一脚踹在了面前的门上。
果然还是纹丝不动,牢固程度与摇摇欲坠的腐朽外表形成鲜明反差。
这说明鬼屋的力量正在顺利运作当中。
徐向阳举起手,将手掌贴在门上。
现在的他已经能回忆起来了,当时的自己之所以能打开那扇门,无非是在强烈的情绪驱使下,大脑无意识间发动了通灵能力。
人类的意识与另一个世界紧密相连,人的情绪、人的意志,亦会得到远境的回应。
徐向阳超乎寻常的通灵能力,让本来被远境之力关死的木门无法再阻挡他的去路。
他闭上眼睛,意识的触角迅速向门内延伸,且不出意料被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壁所阻挡。
比上次好像还要牢固的感觉……
没有问题。
因为他早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开……给我打开!”
徐向阳沉声喝道。
他听见了“咔哒”一声,毫无疑问,那是门被打开的回响。
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刹那间见到的却并非鬼屋内部的景象——
不知为何,在徐向阳面前,整栋房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宛如宇宙般黑暗广袤的无垠世界。
在黯淡深黑的“宇宙”中央,是无数扇大小不一、形制各不相同,漂浮着的“门”。
铁门,铜门,木门,防盗门,锈蚀的铁栅栏门,布满铜钉的沉重大门……有的属于废弃已久的古老城堡,有的属于历经风雨的中式四合院,有的属于高层公寓楼——
徐向阳愣了一下,原本准备迈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
他抬起头。
漂浮在黑暗世界中的每一扇门背后,都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每一扇门都紧紧闭拢。
徐向阳的目光又往下移动。
唯有他面前的那扇门无风自动,露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毫无疑问,那是通往安宁街41号内部的门。
徐向阳一咬牙,将眼前的景象尽数抛诸脑后,他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推门而入。
*
李青莲又做了那个梦。
一个始终对她纠缠不清、徘徊不去的噩梦。
梦里的李青莲更年轻,还只是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没有披上警服。
尽管家里人都希望自己未来能去机关单位工作,可是李青莲却不这样想,她希望能过上更自由的生活。
为了逃避父母们的追问纠缠,每当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就会离开中都市,跑到住在三线小城市的某个远房亲戚家里度过假期。
说是“远房亲戚”,其实主要是指血缘上的疏远,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却颇为亲密。
那是一个平凡幸福的三口之家,而这家人的孩子,叫作徐向阳。
李青莲每到假期都会来探望这一家子,和小向阳的关系也很好,不是亲生姐弟却胜似亲生。
她很喜欢这个乖巧听话的男孩,经常带着他到处玩耍。当小向阳的父母忙于工作没办法照顾自家小孩的时候,李青莲就会自高奋勇,以姐姐的身份陪伴在这位男孩身边。
某一天,姐弟俩正在家里休息。
一直到过了热腾腾的中午后,太阳才稍微收敛了一点热度,却仍旧慷慨过头。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着,吹不散暖烘烘的氛围,就算什么都不做,单纯只是坐在椅子上休憩,没过一会儿都会变得汗流浃背,活动的力气伴随着汗水流逝干净。
让人提不起劲的下午,如果不是身为人类的自尊心在作祟,恐怕绝大部分人都会向往像只小狗那样趴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打滚休息的日子。
闲极无聊的李青莲找上了正在另一间卧室里认真看书的徐向阳。
“今天要不要来玩捉迷藏?”
李青莲抚摸着自己的马尾,俯下身来笑眯眯地问道。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男孩蹙起眉,像个小大人似地拒绝了。
可是,李青莲却看出了他瞳孔中的期待,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你就当陪姐姐玩,好不好?”
“谁来抓,谁来藏?”
“石头剪子布吧。”
拿下了划拳胜利的李青莲慢悠悠地走出客厅门口,站在庭院里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灿烂的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烫,她赶紧走到树荫下。
这栋房子内栽种着两个高大茂盛的橘子树,每到夏天,家人常常拉住躺椅在树荫下面乘凉,包括被繁茂枝叶覆盖着的院落,在盛夏时节都有拥有难得的清凉。
院落的一角,还有一栋与主楼紧挨着的二层小楼。楼房没有一层,只有中间的水泥楼梯,往上走二楼是徐向阳父亲的书房和客人住的偏厢,往下走则是地下贮藏室。
虽说是“捉迷藏”,但家中别的地方实在太热,她压根不愿意躲,最后不知不觉就到这个地方来。
李青莲沿着楼梯往下走,贮藏门上的锁挂在那儿,阶梯两边堆满了半人高的杂物。
她随手从旁边拿了张报纸垫在屁股下面,又抽了本脏兮兮的书拿出来翻阅。
李青莲坐下休息一会儿后,小向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莲姐,我抓到你了!”
他一指李青莲,大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家姐姐正坐在楼梯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翻着放在膝盖上的旧书,见自己来了便放下手,态度懒洋洋地朝自己挥了挥。
徐向阳脸上的兴奋慢慢淡去,有点不满地抱怨道:
“……你根本就没想和我玩吧。”
“哈哈,小阳,你快过来。”
李青莲对他招了招手,神神秘秘地说道。
“给你看样好东西。”
徐向阳走下楼梯,来到她身边,只见姐姐正指向头顶的某个角落。
徐向阳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很快发现那个阴暗潮湿的墙角里,正趴着一只毛茸茸的蜘蛛。
它的节肢尤其长,而且体型是前所未有的大,甚至有一张CD光盘的大小……
“哇啊啊——!”
徐向阳整个人都僵住了,寒毛直竖,被吓得发出了女孩子般的尖叫声。
“莲姐,快,快打死它!”
“别别别,这可是益虫,叫啥来着……呃,白额高脚蛛,专门吃害虫的。”
李青莲一脸愉快地看着吓到魂不守舍的弟弟,笑眯眯地朝他解释道。
“我,我不要……”
男孩脸色苍白,视线根本不敢往那个方向飘,一副打算逃跑的畏惧神情。
“行行行,我帮你赶走就行了吧。”
肩负保护弟弟责任的李青莲决定不再继续捉弄这个可怜兮兮的男孩了,她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扫帚,示威般朝着那个角落挥舞了两下,那只蜘蛛的动作很快,一下子就不知爬到哪里去了。
李青莲放下扫把,又对他说道。
“我们去地下室看看吧?”
徐向阳却没有回答。
李青莲刚才大大咧咧的举动,直接扫下了一地墙灰,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墙壁。
“咦,真奇怪。”
“怎么了?”
“这里怎么有一扇门?”
他指向面前灰蒙蒙的墙。
“……真的欸。”
李青莲拉下旁边的灯绳,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楼梯上的两人,才意识到徐向阳说得没错。
她刚才走过附近的时候,还以为是红色油漆涂抹过后留下的轮廓……
但那真的是一扇门。
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大半,暴露在空气里的门板,和脏兮兮的墙壁几乎是一个颜色。
没有门把手,只有一个看上去是锁孔的洞穴,但内部的金属结构不翼而飞,仅仅剩下一个破洞。
洞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以前居然一直没留意到?”
李青莲有点惊讶,她可不是第一天在徐向阳他们家住了,角角落落早就转了个遍。她下意识就像伸手去打开那扇门。
……结果却被身旁的男孩抓住了手腕。
她转头一看,发现小向阳的表情有点为难。
“这样做不太好吧?”他担心地说道,“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说不定会挨我老爸的骂……”
“放心,出了事我会担责任的。”
“我,我有点不舒服……”
向阳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李青莲的好奇心反倒是愈发旺盛起来了。
这扇门背后,究竟有什么呢?
如果真是很重要的东西的话,徐叔叔他们应该会上锁吧?所以……
——别打开呀!
那一瞬间,李青莲好似福临心至,意识到一旦打开那扇门,一切都会变得无可挽回。
她在心里无比焦虑地高声喊叫着,想要阻止自己,可梦中的她却根本不听话,一边笑着调侃着自己的弟弟是个胆小鬼,一边将手伸向那扇涂漆剥落的红色木门——
“别打开……别打开那扇门!”
……
李青莲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充当睡衣的吊带背心彻底湿透了,长发散乱的女人一手捧着自己的额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环顾四周。
厚厚的帘布在风中微微摇曳,阳光穿过玻璃窗户,些微光亮在地板和床铺上洒下一长串金色的光斑。
午后时分,空无一人的卧室里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只有女人自己的粗重喘息声在耳畔回荡。
……漫长到令人怀念的夏天,又一次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