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洛星宸只是微微一笑,信步走到拿着弓箭的侍卫面前,左手看似随意地拎起那把弓。随着他的动作,萧狐按捺不住地往前度了半步,但洛星宸不过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便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半垂星眸掂了掂那把弓,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圈成一个圈,在弓弦上弹了一下:“听闻皇上在轩儿这个年纪便能百步穿杨,臣近年疏于练习,必然不是皇上的对手。不如请皇上告诉臣要做什么事罢!”
他这话一出,在场知道真相的萧狐和聂小小都暂松了口气。
仁景帝笑看他:“宸儿,未比先服输,倒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他走到洛星宸身边低声道:“如果朕要你不再出西海呢?”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耳力灵敏的萧狐听到了,他猛的身子一震!莫非皇上已经知道?但看向洛星宸时,只见他面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洛星宸只是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左手抬弓右手搭箭,随着“嗖”的一声破风之响,众人回眸之际那箭已经停在靶心,箭羽微颤。
仁景帝眸色一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定定地看了洛星宸一阵:“你已决定了?”
洛星宸将弓递给他:“皇上,该你了。”
不过是一箭之间,就连什么都不知的皇后和惠王也觉察出气氛突然转变了。皇后在身后轻呼:“皇上?”
但仁景帝没回应她,毅然抬肩举起弓箭,同样一枝箭不偏不倚地射在洛星宸那道箭的旁边,生生将他的那一箭挤了下去!
大家看到那枝箭落地的样子,都有种奇怪的感觉,甚至忘记喝彩。
惠王虽然不学无术,但他常在朝中走动,与一些朝臣私下有交往,消息是极为灵通的。前些日子仁景帝和洛星宸在政见上有不同意见也是人所周知,他隐约觉得自今天开始,这矛盾就要升到明面上来了。
这时,洛星宸却突然转身朝一旁的一个小侍婢唤道:“你过来!”
聂小小放下手中物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移步过去。洛星宸突然伸手将她扯入怀中,大掌握着她的手拿起弓,另一只手臂从身后环了过去举起箭,并附在她耳边调笑说:“本王教你射箭!”
他这一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各自的眼光都有些意味不明起来。特别是皇后,更是吃惊地捂住嘴巴。
宁王这位“贤王”的风评如何?
清冷正直,除正式娶进门的两位王妃外,堪比柳下惠,逛青楼都可以花叶不沾身的那种。无论何种天姿国色的美女挑逗,他都有本事在不伤其颜面的情况下让人知难而退。是以虽愿亲近他的女人不少,但真正敢有非分之想的却不多,而宁王府的侍婢们更是早就绝了飞上枝头的念想。
但如今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侍婢是怎么回事?竟然当着皇帝和惠王的面,做出这么狂浪的举动!
只有聂小小知道,在一靠上他身子的时候便觉察到了他的身子微微在发抖。原来刚才那一箭已让洛星宸元气大损,好容易才强自稳住身形。
聂小小挺了挺娇小的身子,让他把自己全身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洛星宸眼中一闪,却不知这丫头如此聪慧!
那熟悉的香味又传入鼻腔之中,他有瞬间的怔神。如果慕容烟在……他星目一眯,从里面透出些坚毅的光芒!
“嗖”,又是一箭!
这回这枝箭竟然直直破开刚才仁景帝那枝箭,直中靶心,然后力道未尽,带着中间那的红心一起穿透了出去,在靶子中间留下一个窟窿!
他这一举让在场的人全都变色,却是连叫好都没人敢了。
虽是比试,但这世上还有谁敢破开皇帝的箭?这宁王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就算是仁景帝这样温德宽厚的皇帝也不免微微沉了下脸。看来这西海他定然要去,邺城的人他还是要护,甚至不惜与他作对!
洛星宸示意聂小小将弓箭呈给仁景帝。但仁景帝却只是盯着那弓箭却不接手,半晌看向洛星宸道:“若是朕输了,宁王有何要求?”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箭术比试了,于是都很紧张地看着洛星宸,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毕竟皇帝承诺在先,覆水难收!
只见洛星宸低头垂眸想了一阵,所有人随着他的动作呼吸都暂停了!
突然,他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笑仿佛乌云破开,阳光初现,让天地都失了颜色。
认识他这么久,连聂小小都从来没见过他笑得如此灿烂,恍惚之中似乎看见了梦中那个少年。
“臣自十六岁入朝为官,从未敢有丝毫怠慢。最近身子渐渐觉得有些疲了,恳请皇上允许臣辞去中枢一职,好在府中休养。”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提这个要求,连已做好准备的仁景帝都差些摔到地上,他的眼中掠过一层又一层复杂的神色。惠王惊诧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如今宁王势力越来越大,甚至连兵权都有染指,本来如今大家都在猜测宁王是否有不臣之心时,他这一举动不是将自己辛苦经营来的瞬间化为乌有?
“宸,宸儿?你是说真的?”他有些不敢置信。
洛星宸朝仁景帝迈近一步,拱手行了个礼:“请皇上成全!”
只有萧狐知道,王爷此举并不是当真为了养伤,而是想以自己来换取整个邺城的安全。
这朝上、这天下没有了宁王会如何?
仁景帝将那弓箭一收,挥袖道:“今日既然箭靶已损,此次比试便到此为止。但朕一言既出,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这场比试没有分出胜负,宁王若想辞官便等下回胜出再议。”
他走出几步,又顿下:“既然宸儿身子不适,便留在府中休养吧,近日不必上朝。”
洛星宸微微一笑:“谢皇上!”
从今天开始,君是君臣是臣,再也没有叔侄的情分!
他闭了闭眼,虽然早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幼时围在皇上身边的情景一遍遍浮上心头。不是冷血,怎会如此轻易割舍?
待众人走后,洛星宸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地微微晃了晃,萧狐赶紧上前将他扶住,木雕的脸上也显出担忧:“爷?”
聂小小上前道:“萧侍卫,还是快扶王爷回听香院吧,荆大夫等着。”
这次不欢而散,帝后自然不会多留,没用午膳便启程回宫,倒是惠王和惠王妃借故留了下来。
荆大夫念念叨叨地替洛星宸换了药,听闻他不再强撑着去上朝,心底也舒服了些。
由于王爷受伤是机密,便只留了朱管家和聂小小下来侍候,别说留在听香院打扫的小芹和芷蓉,便是连东南西北四个贴身侍婢也被拒之于门外。
加上比箭之时发生的事传到所有人耳朵时,整个王府后院都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这个聂小小是走了什么运竟然能攀上王爷?有些人说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些人则说她死而复生必定会什么邪道,但归根到底都有些嫉妒。
其中最不服气的自然是东南西北四个,她们本来才是王爷身边最信任的侍婢,这时叫这个莫名其妙的丫头抢了风头去,如何不恼?
其余三个围着东儿让她去陈嬷嬷那里打听打听消息,东儿身为四人之首毕竟要稳重一些,便道:“王爷用什么人,还用给我们这些下人说么?只管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她看了看听香院那紧闭的门,只觉得王爷这两年行事越发摸捉不定了。
洛星宸支撑不住终于沉沉睡下了,门廊前支了药炉,朱管家拿了药来,荆大夫便把聂小小叫到屋外,教她如何煎药。
“这药药性特殊,需得分三次下锅。你仔细看着……”
他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方才出了院门,走了两步又想起这里面有一味药需得剥壳用仁,便又折返了回去。还没走近,便看到聂小小已经开始剥壳了。
“你会医术?”荆大夫有些意外。
聂小小将第一批的药倒下锅,抬眼笑了笑:“我这是久病成医。”
她也是实话,在养病的两年里,她的医术并没有落下,跟着大夫又学了不少,甚至还有一阵子跟着大夫到医馆里帮忙。
荆大夫不疑有他,赞许道:“如此甚好。有你照顾王爷,老夫便也放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唐清婉便听到洛星宸身子不适的消息带了琥珀急忙赶来。因为沐佛会一事,皇后娘娘对她明显有些疏冷了,除非必要,她都称病避开,以至于此时听了下人们的传话才知道比箭的事。
看到聂小小时,她也不由一愣,只是也没太过在意便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洛星宸的咳嗽声,原本在里面服侍的朱管家也退了出来,顺便掩上了房门。荆大夫与他寒暄了几句又才告退了。
聂小小蹲在一边拿了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里面的声音不大,隔着道房门始终有些听不清。
这次回到王府后,她总觉得洛星宸和唐清婉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本是好不容易才“清除”了自己这个障碍,终于有情人成了眷属,可是时隔两年,洛星宸却没有将唐清婉扶为正妃。这便也罢了,最奇怪的是若说唐清婉身为侧妃,搬去扶云院住不合规矩,但为什么洛星宸竟然搬到了听香院住?难不成他还对自己这个“恶毒妇人”念念不忘?
想起他的决绝,聂小小暗自嗤笑自己的想法。在他的心中,自己可是毒害了他的骨肉呢!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对害了自己孩子的女人还有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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