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的走位飘忽不定,时左时右,时前时后,始终牢牢地锁定着整个专业的同学们,谁也别妄想偷偷溜走。
他的右手机械臂手腕部的液晶屏幕一直常亮着,持续提供着语音导航服务。
肖阳暗中观察,导航的目的地定位在塔瓦图木原始森林的西南角,也就是跟风暴平原交界的地方。
“前方300米,疑似有巨型肉食性真菌的伴生区域,请4级以下的人类注意提前变向绕行,预估安全距离大约为半径200-230米。”
“特别提醒:不要尝试攀爬藤蔓走雨林的树冠层穿越该段区域,隐藏在潮湿空气里的真菌孢子寄生能力很强,还具有一定程度的致幻和麻醉功能,危险评级一星半。”
(危险评级:由3.0时期的危险标志演化而来。将交通危险,生物危险,化学危险,爆炸危险,核危险等等不同体系的危险警戒统一量化评级,成为人类文明通用的标准化规则。量化数值从最低的半星,一直到最高的十星。)
“前方550米,有水流湍急且河道宽阔的雨林河流,无法绕行,您可以选择自制简易船只渡河,也可以攀爬到雨林的露生层尝试滑翔飞渡…”
除了监视和导航,理查德一路上基本没有说过话。
他的眉头皱成“川”字,脸色阴郁,神情焦虑,用行动诠释着“低气压”的奥义。
相比之下,异星生物学专业的同学们反而显得放松得多。
雨林里,大片大片的榕树遮天蔽日,繁茂的枝叶碧绿油光,一簇拥着一簇,构成一道天然的生物屏障。
树木的庇护隔绝大半的耀斑辐射,一路走来,同学们并未感到身体机能的损伤。他们三五成群,巴拉巴拉地谈天说地,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聊得眉飞色舞,不亦乐乎,似乎把危机重重的户外课程当成了无忧无虑的集体郊游…
要不是有个得意忘形的非裔黑哥们因为唱跳Rap的动静太大而遭到理查德的眼神警告,不知道这帮没有轻重的降临新人还能搞出什么飞机来。
“啊,年轻真好啊。”一个小个子的泛亚裔青年望着身边青春洋溢,充满活力的同学们,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他是辅导员指定的班长,名叫松本浩二,原樱花国京都人,3.0时期享年104岁的某居酒屋老板。细腻飘逸的长碎发,俊逸秀美的精致面容,第一次重塑躯体的时候,他套用了曾经最为羡慕的泷泽秀明式外形。
稍作说明,外形包有一系列的模板,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微调参数来订制自己理想的外形。
不过这股整容式的浪潮也就是降临萌新在新生的前几年到前几十年比较热衷。随着进化的深入,人们会面临更多的选择。
届时,有些人可能会放弃人形。而坚持人形的,也可能会在若干年后,重塑回自己的原生样貌。
比如,北野武。又比如,马库斯.阿列克谢.泊松。
时间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即使人类已然不再畏惧它,但它那深远恒久的影响力,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洗尽铅华,还原出每个生命最真实的样貌。
“哈,松本老板又在感慨人生了。看看你自己,现在也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富有朝气呢!”接话的这位也是泛亚裔,女性,名叫董佳,原华国姑苏人。烈焰红唇,身材丰韵有致,套用的模板是姑苏城走出去的港星柳嘉玲。
说来也巧,在遥远的3.0时期,董佳曾与友人一同赴樱花国旅行。松本浩二的居酒屋,是她在京都打卡过的网红小酒馆里,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有趣,看似跨越国家,民族甚至时代,但是很快地,就能通过几个亲戚朋友的关系作为桥梁,串接到一起。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在以类似的方式来相互熟悉了解——以过去的经历来寻找话题和共同点,建立现在的关系,再一起憧憬无限可能的未来。
新学期的第一天,同一个专业的同学一起外出体验户外课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团队拓展项目了,不是吗?
但凡事总有例外。
就好像,愉快和谐的大环境,并不能改变理查德的阴郁焦虑。
同样的,也无法掩盖肖阳的忧心忡忡。
没办法,在昨天的B类offer考核里,他的风头太盛。
一夜过去,“大块头有大智慧”,“肌肉发达的逻辑怪”,“肌脑两开花”等等标签,不胫而走,响彻校园。
(说明一下,就像永夜区也有照明机制来区分日夜一样,学院的中央天幕,几乎每个城镇都有。归根结底,大多数人的身体还是智人或类智人的形态和机能,白天工作,晚上休息的基本作息习惯,还是被最大程度的保留了。睡觉恢复的不止是大脑的疲劳,脊柱,肌肉,许多器官都需要这么一个长时间的待机恢复状态。)
于是乎,在这样一个自由交流的阶段,主动搭话套近乎的,有意无意撩拨他的,时刻围绕他身边,伺机寻找话题的…花式刷着存在感,都在想方设法地搭上他这条线。
不胜其扰。
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心里纵有万般不爽,也只能干涩地赔笑两句,始终坚持不挑话,不接梗,不热情。
就淡淡的。酷酷的。
人在这里,不过一两步的距离。
但就这一两步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距离感。
他曾经写给自己的人设关键词。
说起来简单,但要贯彻到位,拿捏好尺度,非常有讲究。
就好像人情老练的班长松本浩二问他:“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有心搭话的会回答:“好(或不好。这个地儿好与不好没差别。)。跟3.0时期的身体情况相比,巴拉巴拉;跟3.0时期的生活条件相比,巴拉巴拉;跟3.0时期的人生状态相比,巴拉巴拉。”(分号隔开的是平行关系,一般人说其中一个就足以打开话题了。)
诸如此类。这都是自己也想要跟别人找寻话题的聊法。
懒得搭理的会回答:“还行吧;就那样;无所谓,我也不在乎;没感觉…等等。”
总之就是把天聊死,让对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敷衍和不耐烦。更有甚者,直接开怼:“问这个干嘛?关你毛事?你管我?”
那么距离感要如何营造呢?
话讲完,不留白,然后用一个恰到好处的说辞让对方自己感觉到距离的存在。
就比如,肖阳耐心地听完松本浩二的问题,沉默了五六秒,然后字斟句酌地回答:“昨晚没休息。马库斯导师找我了。体验一个‘绝密’级别的项目。”
问题答了。没有留白,绝密就是不能问。
而且他淡淡的态度,也没有释放任何“你来问我就说”的意思。
如果搭话的人不死心,当然还可以找别的切入点继续尝试套近乎,但可以肯定,一个“绝密”的种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种在他的心里,问话的尺度自然地就被绷紧了。
然后,他会很快发现,不用肖阳再做什么表态,他自己就会不自觉地斟酌问话的方式和内容。
一种莫名的拘束感,油然而生。这种状态,是不可能轻松自在地聊天的。
这就是距离感诞生的过程。
有趣的是,几个自认老练的高手相继折戟后,一个看上去很稚嫩的小个子泛亚裔美女,自然而然地破了肖阳的功。
“喏,衣服还你。我洗过了。”
她是艾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