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道:“你们之间,得娘娘赏识能够入房间打扫的,站出来。”
有两个宫女低着头向前一步,汪泉心下疑惑:“就只有你们两个吗?”
话落,最右端站着的一个侍女,忽的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汪泉是何等的精明,一看到那个侍女的异样,朝身后的人挥挥手,道:“带走。”
稍加盘查之后,汪泉便把人带到了邺王轩的面前。
侍女进入六英宫后,见到孟古也在殿前,心头一惊,跪下去时,眼睛无意识的瞄向了身旁的采蓝,在认出她也是惊了一跳。
汪泉小声道:“你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给王上听。”
侍女身子一颤,两手撑着地面,头垂得低低的,看着地板道:“回王上,娘娘生产那日,奴婢因为太过疲乏,所以……所以便偷了懒,藏在娘娘床后面衣柜之处,小眯了一会儿,谁知道娘娘当晚忽然早产,所有人进了屋,奴婢怕被人发现就一直藏于那处不敢出来,只待娘娘生产完之后再寻找时机出来,谁知道……谁知道就看到……”
邺王轩沉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侍女道:“兰池宫所有人都出去准备娘娘生产事宜,夏家二小姐留下来陪着娘娘,娘娘疼痛不能自己时,二小姐她……二小姐她告诉了娘娘,嫁给萧二公子本非她愿,她一直心心念念之人……”她抬眼小心翼翼的想要查看邺王轩的脸色,然而身份使然,在看到御桌上方时,便不再敢抬头。
连忙低下头去,怯怯道:“二小姐说她喜欢的人是王上,嫁给萧二公子之后,过的不如意全部都是娘娘一手造成的,所以她见不得娘娘过得好。还有……她还说,不仅娘娘,就连萧家,她也不会放过的……”
孟古在一旁听着,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娴嫔当时忽然早产,腹中疼痛不能自已时,最痛苦,最脆弱,最需要亲情陪伴的情况下,夏嫣然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她。
被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妹妹背叛报复,孟古无法想象当时的娴嫔该是多么的绝望……
“娘娘留着最后气挣扎的时候,是二小姐捂上了她的嘴,才致使娘娘连求救的话都没有喊出来……”
侍女想起当时她偷偷看到的场景,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但是直至现在回想起来,还仍旧觉得惊心。
她当时是吓傻了,吓得腿脚都发了软,等到反应过来时,娴嫔已经崩了血。
那样鲜红的血液,染满了整个床铺,鲜血一滴滴的滴到她的面前,她惧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所有人都进了屋,太医宣布了娴嫔的死亡,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奴婢想要把事情说出来的……”侍女呢喃的哭着:“可是……她是二小姐,是娘娘的亲妹妹,奴婢说出来是她害死了娘娘,她身份尊贵,没有人会相信的,奴婢也会因为栽赃诬陷之罪而丟了命……所以奴婢不敢说……”
话已至此,无需旁人再多加一言,夏嫣然谋害娴嫔以及她腹中王嗣一事,罪证已经属实。
谋害妃嫔,残害王嗣,这一项罪名可比夏嫣然买凶杀人的罪名可重得多。
足以可判诛连之罪!
邺王轩当即让大理寺甄大人去萧府拿人,连带着夏家,也跟着受了牵连,被剥夺了官职,贬为了庶民。
夏嫣然的种种恶形传到夏家人的耳中,夏家二老无法接受此事,夏母一口气血未提上来,当场喷出一口血而亡。
大理寺的人去萧府拿夏嫣然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嘴里哼着欢快的歌谣。
铜镜里的她,朱红唇,柳叶眉,粉黛腮,这样子的妆容是她未出阁之前,最喜欢的妆容,母亲那时总是夸她,貌比洛神。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梦想着嫁给心中最爱的他。
可是现在,她曾经梦想的所有,终是无一件梦想成真。
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夏嫣然没有抗拒,画好了妆容,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霓裳衫,就被带回了萧府。
全程她的神情平静的不像话,就像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家宴。
只是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回头,问了管家一句:“他,快醒了吧?”
萧子都自受了伤之后,直至现在仍未转醒,如今夏嫣然被带走时的一句问话,管家以为她是关心萧子都的,便叹了一口气。
若是早些悔改,又何须落得现在这般的模样?
萧子都是在第二日的下午才悠然转醒,听说了夏嫣然已经锒铛入狱,连带着连累了整个夏家,他没有吭声。
只是,目光不经意间望向屋子里的书架,看着某一格的空旷之处,他楞了楞……
——
虽然夏嫣然已经入了狱,但是让甄大人较为头疼的是,夏嫣然自带入地牢之后,无论如何审问,她都不言其它。
看着夏嫣然蜷缩在地牢一角,平静无波的模样,甄大人摇了摇头,走出了地牢。
出了地牢大门,随行的师爷提议道:“她若再这样子一句话不说,那么唯有对她施刑了。”
甄大人叹了一口气:“也唯有这种法子了。”
正说着间,有一衙役打扮的人走过来道:“大人,萧二公子来了。”
甄大人回头看了一眼地牢,萧子都刚醒就来这地牢,怕是目的只有一个吧。
“也好,让二公子劝一劝。”甄大人道:“若是再劝不动,唯有用刑了。”
尽管走的时候,刻意的打扮了一番,但是地牢也是不允许一个犯人如此的着装。
在入地牢的时候,夏嫣然那一袭霓裳衫就被褪了,换上了肮脏不堪的囚衣。
萧子都进去的时候,她正抱着双腿,将脸埋在腿间,静静的一动不动。
“下去吧。”
萧子都微偏头,对着一旁站立的牢役说道。
听见他的声音,夏嫣然方抬起头来看他,“你来了。”那口气,就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这地牢看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萧子都微默,站在与她有十步之远的地方,微垂眸:“东西,是你拿的吗?”
他醒了之后就发现他放在书格中的盒子不见了,那里面存有他对母亲的记忆,更有孟古留给他的那封信。
负责书房打扫的下人,他信得过的,唯一想到的人,就是夏嫣然。
见萧子都进来话已开门见山,夏嫣然笑了笑,坦然道:“对的。”
“把东西还给我。”
“萧子都,你聪明,嫁给你那么些日子以来,你应该也很清楚我的脾气,我既然敢把它拿走,又怎会轻而易举的还给你?”
萧子都叹了一口气,道:“那里面都是母亲遗留的东西,你留着也无用。”
都是一些萧子都的记忆,对于萧子都来说是珍宝,但是对于夏嫣然来说,便是像垃圾一样一文不值。
虽是如此,但是夏嫣然还是不肯轻易的还给他。
“以前,我在夏家时我便时常好与姐姐争,她喜欢的,我也喜欢,那时候母亲总是偏向我,对此姐姐虽有诸多怨言,但是对我却仍旧百依百顺,宠爱非常。”她将头倚靠在牢房墙壁上,就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盏油灯,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我能与姐姐,与家人这样生活一辈子。可是现在呢?姐姐没了,母亲也没了,。就连我从小生活的家也没有了……”
萧子都道:“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怨不得旁人。”
“未出阁之前,姐姐喜欢的人是你,她在房间里收集了许多的你的字,你的诗词。”夏嫣然看着萧子都,道:“萧子都,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夏嫣然的思绪飘到四年前的那一日。
大雪纷飞,她经过街道一条拱桥时,忽然脚下打了滑,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却被一个少年所救。
从此一眼万年。
之后,她便一直在长安城寻找少年的踪影,可是却一直一无所获。
再后来,太后下了懿旨,要夏家女儿入王宫伴驾,父亲当时属意的人是她,在母亲委婉的向她表明时,她心中忽的一阵彷徨。
她不想就这样入宫,从此与她心中的少年再也没有结果。
所以,便耍了一个小手段,在娴嫔面前投了湖,故意向她透露自己喜欢萧子都的消息,让娴嫔成全她和萧子都,以此顶替她入宫。
只是夏嫣然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费尽心思把娴嫔送入宫,亲手把自家姐姐推向了她心中所爱之人的怀抱里。
年会的宫宴,她就坐在娴嫔的一侧,看着她心爱的少年对姐姐含情脉脉的样子,没有人能够明白她心中的痛。
“从始至终,我唯一深爱的人啊,就是他。”夏嫣然苦涩一笑,“只是他不记得我了,我一直在等的,等寻到时机向姐姐表明心意,让她成全我和王上,但是我等到的却是他的赐婚圣旨。我努力过的,与你成亲之前,我曾试图过扭转这场婚事,但是他对于我的诱惑,视而不见。”
萧子都静静的听着,忽的想起了成亲前夕,邺王轩满怀愧疚的对他说:“这门亲事你若是不愿,孤可以收回旨意。”
那时,他还以为是君王的刻意试探,没有想到竟会存有这种事。
“起初我与你成亲之后,我也是想要认命的,想要同你一起生活一辈子,可是……”夏嫣然低头痴痴的笑了,笑着笑着,双眼便蒙上了雾,雾气凝结成珠,一滴滴掉落在面前的潮湿的稻草上。
她低着头,“其实直至到现在我回想起来,依然不觉得自己错了,要说错,就错在你我本是夫妻,却心头各有牵挂的人。我想和自己心爱的在一起,所以不惜害死姐姐,害死她腹中的孩子;而你,为了孟古,可以拼上自己的所有,你不顾自己的身子,执意前往燕国要与他们和亲,你为了能够与她在一起,轻言说出休妻,贬妾之语,你和我都是一样,为了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伤害他人以此来成全自己。”
“萧子都,你可知道,我是夏家的女儿,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是长安城第一才女,有多少世家的少爷公子,排着队的想要对我好,想要娶了我。我这么一个骄傲的人,你怎能那么狠心的说出休妻,贬妾,以此来作践我的自尊?”
萧子都没有想到,自己与父亲的谈话竟然被夏嫣然听了个正着,那时他被夏嫣然的一举一动烦扰不已,为了想要得到孟古,他才不惜去往燕国谈拢和亲。
“那一次,的确是我话说的重了,对不起。”
“现在说这三个字还有用吗?”话语停顿了下,夏嫣然忽然抬头看着他,问:“萧子都,我拿走的那个盒子,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母亲的遗物,而是孟古的那封信吧?”
萧子都拧眉,“你看了?”
“当然。”夏嫣然笑了笑:“若我猜的没有错的话,你一定没有看过吧?若是看过了,你还能安然与我成亲,这样子的你,我还真是看不起呢。”
萧子都抿唇不语,孟古写给他的那封信,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忍不住的想要打开看一看,但是又怕信中是伤人的话,击溃他埋在心底里的那唯一一点美好,所以一直压制着自己,不曾打开来看一看。
如今听得夏嫣然这样说,他心中一恸,话脱口而出:“信中写了什么?”
闻言,夏嫣然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萧子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她说:“长安城众人都言,你萧子都是圣贤,但是说句实话,我从心底里瞧不起你。她们都说我是恶人,但是我一个女人却能为了自己所爱,去费力的拼一拼,可是你呢?”
“你心中爱着的是另一个人,却心安理得的接受赐婚。若是我不与你成亲,也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现在反过来想一想,我好像一直都恨错了人,报复错了,我该恨的,该报复的,该是你萧子都才是啊。”
“萧子都,你应该很想知道孟古对你说了什么吧?”
“你越是好奇,我越是不告诉你。”
“我要让你怀着这个遗憾,一辈子不得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