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功夫,阿古就被带到了房间外。
冬风肆意的狂吹,伴随着风,大雪侵略而来,引路的仆人缩了缩脖子,“进去吧。”
破烂的棉衣阻挡不住寒风,仿若全身每一根骨头都要被冻裂一样,上下牙齿直打颤,阿古抖了下身子,跺脚抖掉粘在身上的雪,正要进去时,仆人又拉住她,忍不住的小声叮嘱着:“信候面前可要小心回话。”
“多谢哥哥。”阿古仰头朝他甜甜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仆人微怔,这丫头倒是挺伶俐,只是造化弄人,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要忍着风霜挨冻受饿,当真是可怜的很。
“去吧,去吧。”仆人恻隐之心大动,思索这回去之后找自家婆娘找两件新的棉衣,好歹也要让她熬过这个冬日吧。
房间正中央的火炉烧的正旺,一进去暖意瞬间袭遍全身,地上铺就着画着花样的地毯,不染一毫灰尘,阿古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破布鞋,转身脱掉鞋子工整的放在门外,赤脚走了进去。
地毯很软,踩上去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舒服极了。
瘦小的身子略显拘谨的走到火炉前站定,双手里捧着的剩余钱币,揉搓作响,目光怯怯的看向坐在桌前不苟言笑的人,她缓缓走上前,把钱币放在桌子上,轻声道:“这是剩余的钱,一分不少的归还给您。”
缪千里没有说话,亦没有去看放入桌上的钱币,他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牢牢的盯着她看,在烛光下闪着光芒。
偌大的房间里,空气沉寂的吓人,只余她狂跳的心和门外呼啸的冬风。
半晌后,他方开口道:“说说看吧,你的目的。”
阿古惊得抬眸,怯怯的目光与他相对,忙又移开了视线。
“你从城门一路尾随本候至此,故意用天神引起本候的注意,而后又向本候索要施舍博取同情。若说你是为了钱财,本候给你的钱足以可以让你有一阵子的挥霍,可是你偏偏只取了半两。现在你来还钱,不就是为了再见本候么?”缪千里略带懒散的靠在椅子上,一双凤眸甚是玩味。
心思被揭穿,阿古选择坦然,她跪了下去,直言自己的目的:“请信候送我入宫。”
缪千里一向沉稳的心,有一瞬间的错动,从这个小女孩尾随马车开始,他就知道她的目的不纯。
一个年幼的小乞丐,能对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文信候做什么呢?
索要钱财?保她一世安稳无忧的生活?又或是在府邸内任职?就连最不可能的勾引,方才在他的脑海里都有一瞬间的闪过,种种可能的他都想了一遍,但是进宫这件事,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过。
缪千里坐直了身,半眯起双眼,“宫墙巍峨高耸,宫闱生活虽然富足象征荣华,但亦是最残酷的地方。永巷内,有多少人望破天喊破喉咙都想要逃出来,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入宫?为什么?”
“因为……”阿古直起身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闪烁着烛火跳动的光芒,恰逢一阵呼啸的冬风疾过,夹杂着风声,缪千里听见她说:“好奇。”
想要做一件事,去一个地方,会有许多的理由,缪千里在商场与官场打拼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的面前,说因为好奇想要入宫。
被高耸的宫墙围绕着的王宫,虽然神秘,却也象征着地狱。
百姓人家多少儿女,因为家境贫寒被迫入宫,临入宫时家人悲痛大哭,哭的就是一别永久。
传闻,长安宫最后面的宫墙,夜里总是会有野猫和狗出没,啃食的就是从宫墙内扔出去的尸首。
这些宫闱的秘密,早已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悄然的在百姓中传开来。
她在外乞讨,不可能没有听到半点的传闻。
明知是生死地狱,却偏偏往里面踏足。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
下了一整夜的雪把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大雪仍旧未停止。
缪千里早早的起了身,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一夜之间院子里的腊梅全开了。
寒风袭来,夹杂着腊梅的清香扑入鼻尖,缪千里轻走过去,随手掐断一朵梅花,怔然半晌,方轻声道:“屋子里的檀香息了吧。”
腊梅已开,檀香浓郁的香味总是会盖过梅花的清香。
他一向不喜欢过重的香味。
府邸前马车早已备好,素色的布靴刚踏出门槛,张棣迎着风雪而来。
“有事路上说。”仆人打开了素色的油纸伞,为他阻隔从天而降的大雪,油纸伞上方画着浅淡的梅花花样,衬得一袭素衣长袍的他,愈发的清朗俊气。
张棣没有多做停顿,尾随着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行驶在积雪上,碾压成两条不规则的平行线。
马车里头放上了炭炉,一上马车,缪千里就背靠着侧壁闭上了眼睛。
张棣静默片刻,轻声道:“信候让查的那个丫头,有了消息。”
“这么快?”缪千里有些诧异,若那丫头是赵国人,她的一切应该还要过几日才会探查清楚。
“本来也要去往赵国好好的探查清楚,但是恰好一位赵国好友近来在长安城,昨日与他相见,提及那丫头,他倒是同我说了几句。”张棣道:“小乞丐的生母本是赵王宫的一个绣娘,三年前因为一件绣服而被处死,两天之后,一夜之间家中突遭大火,唯有爷爷和她在大火中逃了出来。”
张棣微顿,抬起眼皮看向缪千里,小声道:“说起来这件事信候您应该也知情。”
缪千里仍旧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因为记忆里的他,自己并未对一个绣娘有太过多的印象。
张棣又道:“那件绣服,正是三年前风靡六国的百鸟仙桃祝寿服。”
缪千里忽的睁开了双眼,马车正是行驶至闹市中,吆喝声连连,人声嘈杂。而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了三年前。
三年前,赵国太后六十大寿,赵王决定大肆操办寿辰。
三年前,章襄王初登基,欲与赵国修好两国关系特让缪千里携带珍宝前去祝寿。
听闻,此番寿宴,赵王后欲献百鸟仙桃祝寿华服。
光是备绣线,画图,一件衣服足足制作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宴会之上,六方而来的各国使臣都翘首以盼,希望能一堵这件华服之姿。
然而,就在赵王后献出华服,太后喜不自禁的穿在身上,站在高处接受六方而来的赞美时,晋国使臣却走上前,悠悠然道:“华服虽美,百鸟衔仙桃祝寿的意境也真,但是有一只仙鸟的眼珠却忘记了绣上去,真是不知唤它仙鸟还是家雀儿。”
晋国使臣言语嘲讽,宴会之上失笑声连连。
百鸟仙桃祝贺,这本是一件万众瞩目应景之事,被晋国使臣这翻一嘲讽,腾时这场寿宴变了味道。
宴会散去时,缪千里回到驿站就听闻着手绣这件华服的绣娘,全部锒铛入狱。
很不幸的是,当时在赵国为人质的丽姬也曾左手参与华服的绣活。
丽姬是先王的才人,因为不受宠爱,生下公子轩之后就同公子轩一起被送入赵国为人质。丽姬作为大邺国人,赵国就算是想要拿华服一事大作文章,亦不敢公然的对她如何,然而最糟糕的是,入狱的绣娘竟是异口同声的招出,是丽姬嫉妒赵王后故意捣断绣线,让赵国被其余六国嘲讽。
赵王怒不可及,扬言要处置丽姬。
章襄王初登基,若是放任赵国随意的处置先王旧人,怕是会惹得其余各国的非议。
解救丽姬的任务,当然就落在了远在赵国国都陵水城的缪千里身上。
赵王宫交涉无果,缪千里就着随行而来的门客去彻查,最后很快的查出在丽姬送绣华服的当晚,有一个绣娘曾经与丽姬待在一起。
查到这里,就没有再查下去,不管那个绣娘做没有做,被揪出来她都是要以命来结束这场乱,拯救丽姬。
一个不知名的绣娘死了就死了,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然而,那个绣娘的丈夫却在府衙前击鼓鸣冤。
为了这事,缪千里送了官衙好多的珍宝才将此事盖过。
不曾想,那丫头竟然是那个绣娘的遗孤。
“信候。”张棣出声打断了缪千里游离的神智,“宫门到了。”
缪千里这才收回神智,整理了仪容,姿态优雅的下了马车,步入长安宫大门。
公子轩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刚从赵国归来,还有许多的政事不能上手,是以朝堂大事全部都落在了缪千里的身上。
他身为文信候,辅佐新王亲政,搬去章台宫所说的奏章都是他私下里已经审批过的,每天入章台宫听政,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半个时辰之后,章台宫朝会散去。
刚走出章台宫门前,就有一宫人躬身迎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信候,太后娘娘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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