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云初为人父,满心欢喜,但时日一长,新奇又变作了苦恼。
只因,自家崽子专跟自己抢岚兮,偏生自己还抢不过他。
只要那小屁孩的脸一垮,岚兮立马冷落自己,抱他哄他亲他,直当自己不存在。
即墨云也想参与进去,只是他一靠近,那臭小子就开始哭闹个不停。
岚兮焦头烂额,只得让他走开些,纵然有仆婢相帮,但那小子都不买账,就只认准了岚兮。
真是有了儿子,没了老子,即墨云郁闷得只好呆在铸剑坊里敲敲打打。
日子温馨而平静地过着,至白儿大了些,即墨云便让他独宿一屋。
即墨云本以为自己苦行僧般的生活终于结束了,谁知那小子每夜哭闹,非得娘亲陪着才肯入眠。
岚兮怜爱小儿,往往便与白儿宿在一处。
这一夜,即墨云眼看着又要独守空房,终于按捺不住,悄然来到白儿的房间。
灯火半明半暗,映在相拥而眠的母子身上。
即墨云轻轻分开熟睡的二人,抱起爱妻,回到房中,缓缓放于床铺。
岚兮装睡,等即墨云也钻进被窝,她才转身钻到他怀里,睁眼笑道:“你这样,白儿醒来又要闹了。”
即墨云满不在意道:“让他闹吧,闹几次便习惯了,若每次都依着他,他便越发得劲,反易骄纵起来。”
岚兮却道:“他才四岁。”
即墨云不以为意:“我一岁时便独寝了,岚岚,你太娇惯他了。”
岚兮不服道:“我哪儿娇惯他了,不是每次都被你抱回来,白儿醒来找不着我,又来闹腾,最后只好让他挤在我们中间。”
即墨云肃容道:“所以,这次不能再依着他了。”
岚兮怜惜幼子:“他还小……”
即墨云却果断道:“他不小了,他将来可是要担起藏渊山庄的重担,不从小加以管教,如何能担此任?”
“可是……”
岚兮仍要辩解,不料即墨云却板起面孔,抖了句:“你要他还是要我?”
“哈?”岚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即墨云蹙着眉,怨道:“自打他出生后,我们便难得温存,你有了他,便不要我了吗?”
岚兮怔怔看着他,突然忍俊不禁。
即墨云挑眉道:“好笑吗?”
岚兮微敛笑意,无奈道:“他也是你儿子啊。”
即墨云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他若不是,我已把他丢出去了。”
岚兮盯了他好一会儿,陡地凑近,大大地香了他一口。
“你吃的哪门子醋,十个白儿也及不上一个你,云,我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岚兮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直将即墨云逗得心花怒放。
他紧绷的脸一松,抱紧岚兮:“岚岚,我更爱你。”
两人深情互凝,此时气氛正好……
忽然,一丝熟悉的哭声出现在紧闭的门口,正是白儿的哭声。
岚兮差点没忍住,又想冲出去。
即墨云却抱紧了她,小声道:“这次不管他怎么闹,都不理。”
岚兮左看看这个当父亲的,右想想那个做儿子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白儿见哭嚷了半天,娘亲也没出现,便弱下哭声,决定自己动手。
他一边干嚎着,一边推门,推不动,东张西望,瞥见窗户未关严实。
小胳膊小腿,竟攀上窗沿,钻了进来。
“砰”地一响,也不知撞上什么,他伤心地嚎啕大哭。
岚兮与即墨云相拥着,假装熟睡,听得这响动,一颗心便揪得紧。
她立即便想睁眼去看儿子,但即墨云却搂得她极紧,怎么也不肯放。
岚兮只得心中叹息,安慰自己:能哭得这般响亮,可见是无事的,明天再给他看看好了。
白儿见哭号无用,便抽泣着主动寻上娘亲。
他来到床边,见爹爹与娘亲相拥而眠,无人愿意醒来理会他。
霎那间,白儿哭声一止,小小的心脏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暴击。
他突然明白,原来爹爹和娘亲才是一对,自己是多余的。
即墨白木然地转头,又从窗户爬了出去,他默默坐在花园里,一边想着,一边啜泣。
他越想越伤心,最后,竟不由自主地哭得天昏地暗。
徐典恰好还没入睡,陡然闻得小庄主的哭声,连忙循声赶来。
“小庄主,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呀?”
徐典抱起白儿,放到膝上,哄着他道:“什么事哭得这样伤心啊,来,说给徐伯伯听听。”
白儿见了徐典,好似看见了心灵的港湾,一下子便抱住了他。
“哇,娘亲是爹爹的,爹爹是娘亲的,白儿没人要啦……”
白儿哭得稀里哗啦,也难为徐典能从他含混不清的咬字里,听清他的话。
“谁说的?我要,我要,徐伯伯要你。”徐典将这小家伙揣在心窝,无比心疼地道。
“哇,还是徐伯伯你最好了,小白只有你了……”
白儿紧抓徐典的衣襟,将鼻涕眼泪都招呼在了上面。
徐典轻轻拍着他,但觉这藏渊山庄的日子,是越来越有滋味了。
回想这些年,山庄里的年轻人都渐渐成了家。
何慕生在随州收账时,认识了留在藏渊阁做事的林玲,两人就这么看对了眼,一同回庄求庄主主婚。
何常邕本不满意这个儿媳,但庄主点了头,他便不好再多话了。
而他那个心灵手巧的小徒儿何田田,由何常邕做主,寻了户好人家,也已嫁为人妇,如今儿子都两岁了。
当然,这其中最隆重的要数庄主和夫人的大婚,想当年那场婚礼可是轰动了全武林。
梅温两位老先生齐来藏渊山庄主婚,任再多流言蜚语,也得烂在肚里。
看着这对新人历经艰辛,终成眷属,徐典可是老泪纵横,如今山庄里又添了这么个小活宝,他是由衷感到高兴。
情不自禁地,徐典笑将出声。
白儿小活宝看见徐伯伯竟然在笑话自己,他的一颗心顿时没了着落,不由得哭得越发伤心了……
不过,无论白儿今晚有多伤心,第二天的早课都不能落下。
每天一大早,就得起床练功,这是即墨云给他定下的规矩,自他能走路起,便就如此要求,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爹爹,我能不能不练?”白儿斗起胆子对即墨云道。
在他小小的心思里,他想的是,他都把娘亲还给爹爹了,爹爹怎么说也得意思一下,放他一马。
岂料,即墨云却干脆地回绝:“不行。”
“为什么?”白儿小脸一拉,有些泫然欲泣。
即墨云有些受不了,这眼泪比雨水还多的儿子。
他蹙起眉头,没有丝毫同情:“因为你是藏渊山庄未来的庄主。”
“那我不当庄主行吗?”他扯着即墨云的袍角,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爹道。
“不行。”
又是一声利落的拒绝,即墨云道:“你要是不当庄主,那你娘千辛万苦生你做什么?”
“你要是不当庄主,我怎么和你娘浪迹江湖,逍遥自在?”
“你要是不当庄主……”
即墨云伸出食指,每说一句,便似拿针在儿子心上刺一下。
白儿又心痛又委屈,“呜哇”一声,泣不成声:“娘亲,我要离家出走……”
即墨云头疼地扶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这四岁的娃儿太严厉了。
“哎……练好了,有红烧蹄膀吃。”
即墨云终于生出慈父之心,妥协地以美食相诱。
他一言方毕,白儿立即收了眼泪:“好,我练!”
白儿一擦眼泪,有模有样地扎起马步。
即墨云微微叹息,这小子的性子是随的谁啊?莫不是岚岚?
看着儿子,即墨云几乎可以想见岚兮小时候的模样。
即墨云的头更疼了,不知这小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藏渊山庄的重担,真能交到这小子手里吗?
是不是再生一个比较好?
可万一再生一个也是这般,又当如何?
即墨云仰面看天,摇头叹息,这是道无解的难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