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宝衣和萧弈乘坐马车,匆匆赶赴长安城外。
骊山西绣岭最高峰,烽火楼高耸入云,抵御外寇的城墙连接着无数起伏的山峦,朝天尽头蜿蜒而去。
它们以巍峨王霸的姿态,瞭望境外异族,守护了中原疆土数百年。
此时,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将战乱讯息传递给地方诸侯,召唤他们带着千军万马涌入长安勤王。
南宝衣扶着萧弈的手跳下马车。
四面八方都是军队,各地世家的长辈们面面相觑,低声询问着彼此,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南宝衣仰起头。
烽火台上,风神高姿的郎君凭风而立。
他穿明黄四爪太子服制,金冠峨峨,器宇轩昂。
是萧子重。
他手里举着火把,含笑俯瞰聚集而来的千军万马,不时朝远处官道眺望,似乎是在期待更多兵马的到来。
南宝衣着急地小声道:“二哥哥,他这是要干什么?私自点燃烽火,是死罪!未曾正式册封太子,他就率先穿上龙袍,是僭越!”
萧弈眉目沉沉。
他注视萧子重良久,低声道:“他在做最后一搏。被逼到这个份上,恐怕是他得知了温知凝已经不再人世。如果我没猜错,温知凝在昨日自杀身亡了。”
“温家妹妹死了?!”南宝衣瞬间小脸惨白,“可是,可是……”
上元夜的景象,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
南宝衣自问,如果自己是温知凝,家族无一人生还,自己还恨错了人,用雷霆手段闹得满城风雨,害死许多无辜百姓,或许她也会选择不再苟活。
她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懊丧道:“是我错了,如果我上元夜后,有派人去找温家妹妹,兴许能阻止她自杀……”
萧弈望向她。
小姑娘满脸愧疚。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安慰:“南娇娇已经做得很好。温知凝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怪不得谁。温家满门风骨,她独自活着,才是痛苦。”
南宝衣垂着眼帘。
她想起了初见温知凝的情景。
少女清瘦娇小,却倔强得什么似的,见到她就跪倒在地,脊背挺直地说温家是无辜的,求她为温家翻案……
如果,如果那时她肯答应她,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会不同?
南宝衣咬着唇,难过地靠在萧弈怀中。
官道上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南宝衣望去。
沈议绝带领数万金吾卫赶来,俊脸凝重而狰狞,大喝道:“萧子重,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烽火台上。
萧子重举目欣赏山川间四起的狼烟,微笑:“孤知道啊。如今朝堂混乱,奸臣当道,女子干政,孤点燃烽火,乃是为了向世家们寻求支援,保卫山河……”
他俯瞰那些懵懂的世家和诸侯,朗声道:“沈家谋逆,沈皇后意欲谋朝篡位。孤是大雍太子,孤要你们杀光她手下十万金吾卫,重新掌控长安!谁能斩下沈议绝的首级,孤赐万户侯,赏黄金千两!”
世家和诸侯们面面相觑。
沈家势力庞大,甚至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受过沈家的恩惠。
要他们和沈家作对……
绝无可能。
萧子重从容不迫地穿戴好盔甲。
他拔出长刀,高声大喊:“在场诸位,但凡我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与孤一起剿灭沈家。护山河无恙,佑天下安康!”
数十万诸侯大军,巍然不动。
他们安静地看着萧子重,目光里有怜悯,有无奈,更有嘲讽。
年少的皇子呐喊着,孤单地从烽火台上一跃而下。
他骑骏马,高举长刀,以雷霆之势袭向沈议绝。
银色盔甲折射出冬末凛冽的寒芒,他眼眸里藏着刻骨恨意,仿佛恨不能生啖沈家人的血肉!
“但凡萧家忠臣,请随孤出征!”
少年在疾驰中,再度高呼。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千军万马鸦雀无声,连装一装助攻的样子都没有。
沈议绝看着向他袭来的少年。
少年眉眼俊美昳丽,像极了那位温润如玉的皇太子。
他抬手,摸了摸左眼下的刀疤。
也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突然失去了握刀的勇气。
曾亲眼看着皇太子自刎在渭水河岸,他还要再逼死他另一个兄弟吗?
姑母掌权,究竟是对,还是错?
手底下的小将见他毫无反应,连忙下令道:“活捉三皇子!”
金吾卫如潮水般涌出。
萧子重单人单骑,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以孤单却又绝不回头的架势,毅然突进数万金吾卫之中!
刀刃相接。
年少的皇子,在铁桶般的军队中横冲直撞,孤单作战。
他像是疯狂的困兽。
南宝衣瞄了眼萧弈,见他神情平静,忍不住又瞄一眼。
萧弈淡淡道:“不必看我,我救不了他。心死了的人,活着也只是一副躯壳,谁也救不了。”
南宝衣握了握双手。
她再度望向萧子重。
他杀伐凶悍,全程进攻,毫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受伤,果然是抱着必死之心进行战斗的。
哪怕金吾卫并不想取他性命,可是战到最后刀枪无眼,萧子重仍旧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骏马战死。
年少的皇子狼狈地滚下马背,拄着长刀单膝跪地,英俊的面庞上溅满血渍,一身盔甲破碎不堪。
他抬起丹凤眼,一边喘息,一边注视四面八方铁桶似的金吾卫。
血液从满身伤口中汨汨涌出。
他失血过多,已然是活不成了。
他哂笑,忽然仰头望向天空。
云层破碎,冬阳惨淡。
他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已经化作天穹上的星辰。
萧子重突然遥遥望向萧弈。
他哑声:“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来得及和你痛饮。咱们兄弟四人,还从没聚首过呢。二皇兄,我先走一步……来世,我再与你当兄弟……”
他慢慢仰倒在地。
寒风四起。
烽火台边的一株梅花轻颤着抖落簌簌积雪,几朵圆润的花瓣飘零而来,温柔地落在少年的肩头。
恍惚中,那梅花像是化作谁的魂魄。
她穿雪白上襦,搭配绿萝裙,云髻上簪着两朵梅花,正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子重,子重,咱们回家啦。”
是那个清冷倔强的温家小女郎。
萧子重注视着虚空,唇边噙起满足的笑容。
“凝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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