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芫前脚刚踏入院落便听到里面的声音。
她嘲讽勾唇,敛去眸底的讥讽。
舍不得她受苦?
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又是谁之前如此利用她,几次将她陷于危险之地?
比起待在阡冶身边,她宁愿在后厨待上三个月。
这般一想,她走过去,清冷的声音打断无绝的话,“若是无绝大师同意,我现在就去后厨。”
无绝正在教育阡冶,一听这声音,起先怒火冒出来。
这厮和她一起故意装晕,躲过挨罚一劫。
听到她后面的那句,冒起的怒火消了下去。
阡冶凛眸,并未转身,始终低敛着眉眼,只是身上的气息寒凉了许多。
无绝冷哼,颇为狐疑的打量了眼秦陌芫,“你愿意?还是假惺惺的跑来在阡冶面前装可怜的?”
秦陌芫微微弯头,眉心微挑泛着痞气,“小爷再差也是凤城秦家寨的少当家,岂会在一个和尚面前装可怜?”
她走上前,将手里的木盆放在桌上,双臂环绕在前,嫌弃的看着无绝,“一把老年纪了,为老不尊还装晕,丢人。”
她冷哼一声,一挑眉,挑衅的瞪了眼,转身离开。
至始至终从未去看坐在那里,浑身寒凉的男人。
无绝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那恣意洒脱的身影,看着阡冶,“你看看,这就是你看上的人,目无尊长,一身匪气!”
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院落的树叶凋零,零零散散的飘落,洒满了冰冷的青石砖。
男人指尖微凉,端起桌上早已温吞的茶盏,附在唇边,浅酌。
将茶盏掷在桌上,起身拂袖,银丝袈裟在空中荡起一抹微弧。
*
夜色寒凉,整个白水寺陷入一片暗沉。
一道身影穿梭在小道松林中,眨眼间便跳跃到墙上。
看了眼身上的衣袍,她今日主动去后厨也是有原因的。
他们想要监视,就好好去监视。
今日她暗中联络李虎,让他在山寨里找了一个身形与她相似的小匪过来装扮她。
而她,偷偷逃走,不是离开,而是去办一件事。
昨夜她在房中收到一封信函,上面写了一句话,若想知道杀父仇人就来凤城边关。
她知道此次凶多吉少,但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对方也许是敌人,正因为是敌人,知道真相的希望才更大。
敛起心绪,翻身跳跃。
但——
高墙之下,一抹身影长身玉立,背对着她而站。
一袭银丝袈裟在月色下仿佛沁入了万千光华,亦如神邸。
男人左手捻着佛珠,右手负在身后,俊眉微拢,凤眸深沉,薄唇轻抿着,下颚微微紧绷。
听着身后的动静,男人眉眼微微轻敛,薄唇愈发的紧抿。
月色下,周身的气息寒凉如冰。
这一刻,秦陌芫仿佛再一次见到了第一次遇见阡冶时,他身上的气息。
云淡风轻,清冷凉薄,寡淡至极。
心口微颤,她双脚落地,冷声道,“别拦我!”
前脚刚要迈出,男人骤然转身朝她而来,每走一步,身上寒凉的气息便低沉许多。
那股气息想是要将她侵蚀,冰冻。
秦陌芫不自觉后退,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男人已行至跟前,修长高大的身躯透着强烈的压迫感。
迎着他深沉的凤眸,如深潭般黑不见底,丰神俊朗的容颜冰冷。
她蹙眉,厌恶道,“你想怎么样?”
男人骤然抬手,掌心撑在她身后的墙壁,单手捏着她的下颚,欣长的身躯压迫感愈发的强烈。
“秦陌芫,你何时才能长点脑子,才能安分一些!”
凉薄的气息透着沉怒,和灼热的气息形成明显的差距。
秦陌芫侧头,想要摆脱他的禁锢。
她刚一动,男人骤然低头,附在她唇上,带着惩罚的狠戾。
唇齿间萦绕淡淡的血腥味,她刚想要推开他,阡冶已然松开,下一刻却将她禁锢在怀里。
“你放开我!”
她冷眉,眉宇间沉厉疏离。
男人俊眉紧拢,指尖摩挲着她微红的唇畔,“放不了,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呵!
又是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
“当初是谁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推到危险之地的?”
凝着男人骤沉的神色,她讥讽,“当初镇北侯府那次我命大,现在的我一样命大!”
“够了!”
阡冶冷眉低吼,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沉凉的声线无情的响彻在夜色里,“好好待在白水寺,三个月内,不准离开!”
“你混蛋!”
秦陌芫挣扎着,却被阡冶直接点了穴道,怒目而视,“臭和尚,别让我恨你。”
男人凉薄勾唇,“你几时不恨了?”
她面色微滞,冷笑不言。
是啊,她几时不恨?
自从第一次知道阡冶骗了她,她便恨着。
原来,这一切他都知道。
她抬头,看着这个俊美无匹的男人,疲惫道,“阡冶,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既然不爱,既然只是利用,为何不放我走?”
男人俊眉紧拢,抱着她的长臂用了力道,“我说过,即便毁天灭地,我也会将你留在身边。”
步伐陡然顿住,男人低头,冷峻如斯的眉眼紧紧锁着她,“当初是你主动招惹我的,最终又岂能由你说了算。”
秦陌芫敛眸,闭上双眸,敛去眸底的悲凉。
若早知这一切都是利用,她宁愿那晚不踏进白水寺,宁愿那晚只是在外面静静的听着里面的诵经声。
*
在后厨待了三天,她一直没有踏出。
这天,后厨破天荒的着火了,这是百年难遇的。
当无绝白水寺的老方丈赶到后厨时,看到厨房已经被烧成灰烬,气的身子不停的颤抖。
秦陌芫站在远处的角落,承受着和尚们的指责,斥骂。
骂吧,反正不痛不痒的。
而且,也是她的错。
本想偷偷给自己做一顿荤食,结果不小心把后厨给点了,也是她不想的。
老方丈朝他走来,脸色阴郁,怒指着她,“将她抓起来,棍杖十下以示惩戒!”
秦陌芫低头,撇了撇嘴,打就打,十下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恍惚间察觉一道视线视线落在她身上,一抬头便撞进一双漆黑如雾的凤眸。
阡冶站在远处,目光凉薄的凝着她,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只能看到无止尽的幽黑。
她移开视线,看着两个和尚朝她走来,作势就要抓着她的手臂。
她退后,冷漠道,“我自己会走。”
走出后厨外,她直接趴在早已摆好的凳子上,眼睛一闭,“你们打吧。”
远处,男人俊眉紧拢,眸底的不悦显而易见。
老方丈看着少年一副你们任打任骂,老子没错的架势,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外面跑进来一道身影,手里举着佛杖,“老衲来打!”
靠!
这声音——
秦陌芫转头,看着无绝老和尚得意扬眉,手里举着佛杖走到她跟前。
让这老和尚打,十棍子下去,不去她半条命才怪!
“不行!换别人打。”
秦陌芫冷眉,唇畔紧抿。
老方丈见此,怒不可竭,“自己犯了错,就该棍打,谁打都一样。”
无觉老和尚冷笑,“将她按住了。”
秦陌芫脸色微变,刚想要挣扎,奈何四个和尚按住她,让她动惮不得。
下意识的,她转头,看向远处的阡冶。
男人目光寡淡的凝着她,似乎视而不见。
心里堵着一口气,她转头,闭上双眸。
打就打,只要不死,她一定要将整个白水寺折腾的留不住她。
无绝老和尚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举起佛杖,朝着少年的后背打下去。
但——
一个人打下去的佛杖僵在那里。
一个人紧紧闭着双眸,咬着牙,承接那剧痛的佛杖。
可是,怎么没打?
周围怎么静悄悄的?
秦陌芫微诧,转头,骤然看见近在咫尺的银丝袈裟。
袈裟一角微微荡起,拂过脸颊,有些微凉。
心头一颤,她抬头,看着男人低垂着眉眼,冷漠的凝着她。
在他左边,无觉老和尚气的脸色青紫,同样瞪着阡冶。
而就要落在她背上的佛杖却被白皙如玉的大手握在手里,离她的背只差一手之隔。
老方丈脸色一变,怒斥道,“阡冶,你这样包庇他,怎么让白水寺的师弟们服众?怎么向他们交代,难道就要由着这个土匪头子毁了白水寺吗?”
无绝沉声道,“别忘了她是来干什么的,若是让皇上知道她不知悔改,还烧了白水寺的后厨,岂是这十下佛杖了事的?”
秦陌芫低头,听着寺庙里的小和尚全部顺着无绝和老方丈的话不停的附和。
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人缘差到了极点。
“她是我的人,要打也是我打。”
清冷的嗓音响彻院落,大手夺过无绝老和尚手里的佛杖。
秦陌芫始终低着头,眸色冰冷,无视这一切。
佛杖挥起的声音,银丝袈裟划过脸颊的沁凉。
她闭上双眸,等着佛杖落下,说不害怕是假的。
痛,她很怕。
但——
轻轻一碰,再次挥起,再次轻轻落下。
所有人惊呆了!
老方丈错愕的瞪大双眼。
无绝老和尚得意的眉眼也在顷刻间变的震然,不可置信。
身后的一群白水寺小和尚更是不敢妄言。
秦陌芫亦是,诧异转头,看向男人紧绷冷漠的容颜。
佛杖一下一下的落下,而她,丝毫感觉不到痛。
直到第十下,一股痛意袭来,男人凤眸幽深,绞着一丝薄怒。
将手里的佛杖丢给无觉老和尚,阡冶淡声道,“她,贫僧已经罚了,此事到此为止,若再议论不休,棍法伺候!”
男人一挥袖袍,步伐沉稳的离开。
秦陌芫知道他生气了,气什么?
气她烧了白水寺的后厨吗?
呵,大不了她出钱盖一座好的赔给他!
脚背有些痛,她知道,今日这场大火没烧了她,但却烫伤了她的脚背。
阡冶如此说了,白水寺的和尚们也不再为难她,尽数退了出去。
老方丈气的甩袖离开。
无觉老和尚攥着佛杖,愤恨的离开。
秦陌芫刚要起身,远处“噔噔噔”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她还未回神,剧痛从后背传来,耳边是无觉老和尚解气的声音,“不打你一棍,老衲这口气咽不下。”
“老和尚,你搞偷袭!”
秦陌芫气的大骂,奈何一用力,后背钻心的痛让她浑身冒汗。
这老和尚,用了多大的劲!
阡冶最后一下打的也就痛了一小下,这老和尚打的,起码能让她三天不能走路!
玛德!
等她恢复了,这笔账要讨回来。
院落静悄悄的,只有烧焦的木头味,难闻的狠。
后背痛,脚背痛。
秦陌芫动不了,就这么趴在凳子上,等情况好点了,再慢慢起来。
“痛吗?”
耳畔骤然响起清冷的声音,很凉很淡。
目光所及,银丝袈裟出现在眸底,她撇着嘴,忽然间一抹委屈浮上心头。
压抑住那股情绪,冰冷的回了句,“疼不死。”
她转头看向另一侧,不想让和尚看到她苍白脆弱的一面。
腰身蓦然一暖,还未回神,她便躺在了阡冶怀里,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刻在骨子里。
他的长臂横在她的背部,那是方才无绝老和尚用力打过的地方。
脸色瞬间一白,她隐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只是冷冷的一声,“放开我。”
男人冷笑,眸底卷着一丝揶揄,“你确定自己能走?”
秦陌芫不甘示弱,扬眉瞪着他,“放我下来,你看我能不能走。”
阡冶果真放她下来,双脚刚一沾地,一股痛意从脚背传来。
她强忍着剧痛,假装无事的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下一瞬,她便落入男人的怀抱。
“你何时才能不要这么假装坚强。”
男人低沉的声线像是有什么砸在她的心头,瞬间让她心间固起的高墙瓦解。
泪汹涌而出,她抬头瞪着他,双手紧紧掐着他的手臂,“臭和尚,我恨死你了1”
男人轻笑,眸底蕴含的黑沉在见到她眼泪流出那一刻,染上了光亮。
“你还笑的出来!”
她气的恼怒,却牵动了后背的痛意,顿时闷哼一声,额头都是冷汗。
男人察觉不对,长臂避开她后背的伤处,脚尖一点飞回到禅房。
秦陌芫羡慕极了,有轻功简直好极了!
但是——
男人将她放在榻上,大手毫无征兆的散去了她的僧衣!
凉意瞬间袭来,秦陌芫脸色爆红,大怒道,“臭和尚,你个登徒子,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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