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既然你如此心系百姓,凤城知府犯了罪责已被关入大牢,你过几日上任,做凤城知府,为百姓造福。”
秦陌芫暗暗咬牙,着实让她差点跳起来。
这位皇上当真是心大,让她一个霸野山头的土匪当知府县衙,亏他做的出来!
皇后眸色幽深,不知其味,见她怔楞,当即沉声道,“皇上赏你官职,你还愣在那里作何?莫非是嫌官职太小满足不了你?”
秦陌芫心头一凛,抬眼望去,直接看见皇后眸里蕴含着冰冷的杀意。
心头微震,她急忙低头道,“回皇上,并非草民不愿,而是草民做土匪懒散惯了,并不适合当知府,这个位置,留给最合适的人更为妥当。”
“放肆!你是在说父皇的命令有失妥当吗?”
大殿上,一道沉喝怒斥,裹着冰冷的声音从上方袭来。
秦陌芫抿唇,余光扫过去,国师身侧,一个陌生男人,目光阴沉的看着她。
这人,这装扮,倒像是北凉太子。
一时间大殿内气愤陡然凝滞,强烈的威压四散开来。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得意,有冷漠,还有嘲笑。
却没有一人是担心她的。
她抿唇,正欲解释,身侧白影一晃,阡冶一撩前袍跪在她身侧。
清冷淡漠的嗓音响起,“回皇上,秦陌芫性子太过随性,若有冒犯,望皇上恕罪。”
随之,诸葛辰风亦是走来,跪在她身侧,同阡冶说了同样的话。
皇上脸色威严冰冷,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眸冷沉的凝着秦陌芫。
半晌,他沉声道,“朕话既已说出,就没有收回之意,秦陌芫回凤城之日,便是上任知县之时。”
终究是没有回旋之地了。
当知府,她真不擅长啊!
*
此次皇后寿辰,在御花园摆宴,大臣和女眷分开而坐。
在走出大殿时,身侧几个熟悉的人一一而过,皆是目光含恨的瞪着秦陌芫。
似乎都在可惜,方才皇上怎么就没宰了她。
秦陌芫懒得理会,一直在想方才太子和皇后的神情。
他们想要杀了她,这是她最强烈的直觉!
虽然她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这两个大人物。
手背蓦然一热,令她心头猛然紧绷,下意识缩回手,却发现被温热净白的大手包裹住。
她一怔,抬眸,对上阡冶漆黑清冷的凤眸,他冷淡道,“没事了。”
眼睫微颤,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正想调侃两句,手中的佛珠被取出,接着手背一凉,那人已然放开她。
耳边传来男人清冷的声线,“佛珠该还我了。”
靠!
合着是说他手没事了,只是为了拿回佛珠!
她冷眉瞪了眼他,还未从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缓过劲来。
而且她现在心乱如麻,身边的人似乎都蒙了一层雾,隐藏着自己。
而真正的身份之下,都是她不能招惹的。
亦如——阡冶。
她没想到,阡冶的身份和地位在北凉朝堂,竟如此之高。
天色已近中午,御花园响着麻姑献寿的曲子。
她与阡冶坐一起,却被坐在主位的皇后直接当众训斥,“一个边城小官有何资格与檀寒寺高僧坐在一起,当真是不懂规矩了!”
这一声,直接让周围顺价安静。
秦陌芫恼火了,火的想要一脚踹了眼前的桌子。
她还未起身,手背再次一热,身侧传来清冷的声线,似裹着一抹寒冰,“在大殿秦施主便坐在贫僧身侧,现在亦是如此,贫僧都未说什么,皇后娘娘又有何微词?”
他这是堂而皇之的顶撞皇后。
本以为皇后会怒意勃发,惩罚他们。
谁知她只是面色憎然,沉了气息,竟不再言语。
秦陌芫再一次震惊,同时感觉手背传来的不是温热,而是冷。
由心而发的冰冷。
“大齐国使臣苏扈楝,南戎使臣白梓墨,前来拜贺皇后娘娘寿辰安康。”
尖细的嗓音再次传来,却是惊的秦陌芫一怔,转头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御花园外,两道身影拾步而来,皆是风姿绰约,俊美如斯之相。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远处那道青墨色身影上,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眉眼,气息。
不是青锦誉又是谁!
怪不得他说去处理私事,原来是以南戎使臣身份来临城为皇后贺寿。
昨天会在临城遇见他,还真不是巧合。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关注,青锦誉略一抬眸,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这一刻,一抹微涩的酸楚溢出心头。
她想哭,终于在危险冰冷的皇宫遇见了他们秦家寨的人。
遇见了曾经与她算是同生共死的人。
远处,男人黑眸落在她身上,原本暗沉如冰的眸子染了温柔。
手背蓦然一重,甚至有些痛。
她回头看向眉目轻敛的阡冶,“你捏我作何?”
和尚眉眼冷峻如斯,似是裹着一抹看不透的凉意,“又忘了贫僧对你的劝告?”
秦陌芫抿唇,心中颇为嗤了一声。
怎么会忘!
谨慎行事,默不言语,不能四下张望。
可她看的是青锦誉好吗!
青锦誉与苏扈楝一同而行,在皇上面前,两人是别国来使,只是行了微躬之礼。
皇后生辰,当真是昌盛热闹,也算是铺张浪费!
秦陌芫也算是见识到了古代后宫的真实景象。
整个盛宴中,秦陌芫始终缄默不语,心头沉重。
她没想到此次来临城,竟让发现这么多的事。
借着空隙,她说了句出去方便下,便急忙离开了盛宴。
站在远处的凉亭下,望着前方荷叶池塘,秦陌芫眉心紧蹙,周身的气息有有些低迷。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心神一凛,转身看去。
青锦誉翩诀而来,站在她身侧,嗓音微沉透着不悦,“你怎么来了北凉皇宫,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怎可如此胡闹!”
训斥的语气,熟悉的气息都让秦陌芫新心头微涩。
她蹲下身,烦闷道,“我也不想来,谁知道四王爷将凤城发生的事都告诉皇上了,我也就被迫被皇上召见了。”
青锦誉敛目,深深的凝着她,弯腰,大手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提起来,“在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秦陌芫抿唇,冷声道,“皇上任命我为凤城知府。”
青锦誉脸色蓦然一沉,攥着她手臂的大手都用了力道,“胡闹!当初你就不该任性妄为来临城!”
可是这一切都发生了,没有回旋余地。
秦陌芫低头,亦是心情沉重,“我现在只想赶紧结束盛宴,回凤城去。”
头顶冷寒的视线盘旋着,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做什么不听我的劝告?”
攥着手臂的大手离开,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下,带着一丝宠溺,“没事了,我会让你平安回凤城的。”
秦陌芫心头微涩,直接扑进了青锦誉怀里。
她的动作让男人身躯骤然紧绷,双手竟然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锦誉,我想回家。”
对,她想回家,回秦家寨,回现代那个家。
走这一遭,让她觉的阡冶很陌生。
更让她觉的,一直以来心念想要追到手的和尚,其实身居高位,不是她这个土匪能触碰的。
听着怀里人沉闷的鼻音,青锦誉心头彻底一软,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等过了这几日,我带你回家。”
男人浅淡温柔的声线盘旋在耳畔,莫名让秦陌芫心安定了片刻。
她只觉得,青锦誉亦如她家里的亲人,亦如她的兄长。
“秦陌芫,过来!”
沉寂的凉亭外,蓦然响起清冷低沉的声线。
那声音里,似裹着一丝薄怒。
秦陌芫微怔,从青锦誉怀里抬起头,看向凉亭外。
月光下,阡冶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俊美如斯的容颜此刻冰冷寒凉。
她下意识推开青锦誉,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歉疚的看了眼对方。
青锦誉面色微僵,紧抿着薄唇不发一言。
愣在半空的手好半晌才收回负在身后,袖袍下,一双大手紧握成拳。
秦陌芫看向阡冶,冷眉道,“你不在盛宴上,跑来这里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重要人物。”
阡冶俊眉紧拢,声音愈发沉洌,“过来!”
秦陌芫微怔,不意他会如此。
她从未见过和尚这般强势,强势到让她觉得,这一刻的他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紧抿着唇,她顿在原地,没有过去,“阡冶禅师还是先回去吧,我有事与青军师商量。”
的确,她想避开阡冶,整理自己烦乱的心绪。
本以为和尚会怒气离开,谁知他竟然拾步而来,周身凛冽的寒气从四周溢出。
那张俊美容颜此刻愈发的暗沉,一双凤眸紧紧凝着她,像是将她吞噬到里面。
她僵着身子,紧抿着唇,瞪着他。
眼前陡然一暗,是青锦誉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阡冶冰冷的视线。
他冷眉,语气很冷,“秦陌芫是我秦家寨的人,几时轮到阡冶方丈插手了?”
阡冶俊眉紧拢,一抹冷嗤溢出薄唇,“青施主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什么身份?南戎的使臣和北凉凤城知府在一起,让旁人看了,会如何想?!”
一句话,惊的两人皆是心头一震。
可不是,他们现在身份不同。
若是有心人看到,往坏处想,还以为秦陌芫想要通敌叛国,私下里和南戎使臣密谋什么。
阡冶的声音再度传来,“秦陌芫是贫僧带进来的,当由贫僧看管,若是她闯了什么祸事连累了贫僧,这个责任,青施主担得起?”
青锦誉冷冷的凝着他,阡冶亦是冰冷的凝着他。
两个男人对峙而立,周身冷沉的气息似乎愈发的浓郁。
秦陌芫双手抱住青锦誉的手臂,抬眸笑看着他,“锦誉,等我们出了皇宫就不必忌讳这么多了。”
手臂传来她掌心的温热,青锦誉冷峻的眉眼瞬间温柔,垂眸淡笑。
阡冶黑眸愈发暗沉,低喝出声,“秦陌芫,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秦陌芫下意识收回手,看了眼四周,发现没有外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不甘不愿的走到阡冶身侧,低头嘟囔了一句,“臭和尚,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
当即,男人脸色更加沉洌,直接攥着她的手腕,大力扯着她往盛宴方向而去。
这力道,竟让秦陌芫感觉到刺痛。
一时不察,脚下也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臭和尚,你发什么癔症!”她连忙稳住身形,纳闷的瞥了眼脸色紧绷,黑眸暗沉的男人。
好端端,他怎么了?
莫非是怪她出来见青锦誉,从而让别人发现,连累到他?
呵!贪生怕死的臭和尚!
凉亭冷风萧瑟,阿华走来,静默的站在他身侧。
看着男人沉冷的神情,他犹豫了半晌道,“五爷,此次我们的身份的确不便与秦公子接触,即便在回凤城的路上也不能同路,难保在路上遇到北凉皇室的人暗中刺杀,到时只会连累秦公子。”
青锦誉敛眸,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
盛宴结束,官员们纷纷离开。
秦陌芫也正要离开,一个宫女来到她跟前,语气透着鄙夷,“秦公子,皇后娘娘要见你,随我来。”
迈出的步伐生生僵住,秦陌芫下意识看向远去的身影。
被宫女拥簇的那抹凤冠霞帔的皇后已经消失在御花园。
想起大殿上那女人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她心头一凛,只觉得头疼。
想要去看看阡冶,却见他竟然与国师一同离开,两人似是有事谈论。
秦陌芫只能认命,跟着宫女朝着凤鸣宫而去。
远处似是有抹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略一抬眸,便对上青锦誉担忧望过来的视线。
似是安他的心,又似是让自己心安,抿唇含笑,朝他点头。
御花园人影稀薄,只是片刻的功夫,便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阡冶俊眉微拢,来到御花园外,看着里面陌生的身影,脸色微沉。
他刚一转身,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被皇后带去了凤鸣宫。”
神色骤凛,转身看向远处立在阴影下的青锦誉,微一颔首,修长身影朝着凤鸣宫而去。
*
凤鸣宫外,宫女守在两侧,手里执着灯盏。
秦陌芫跟随宫女来到殿内,前脚刚迈进去,脸色陡然一凛,身子朝边上一侧。
随即一个圆形的木头擦着她的脸颊飞出去,砸在身后跟来的另一个宫女脸上。
只听“啊”一声惨叫,那宫女捂着喷薄的鼻血跪在地上,不停的喊“皇后娘娘恕罪。”
秦陌芫心头泛着寒意,紧抿着唇站在原地,冷眉看着轻纱珠帘内,一道人影缓缓而来。
两个宫女掀开珠帘,皇后从里面走出来,冷傲的容颜很是不悦的看着她,“没有本宫的命令,谁让你进来的?”
秦陌芫冷眉,看着皇后静默不语。
一旁的宫女上前,训斥道,“大胆奴才,见了皇后还不下跪,竟然直视皇后娘娘,这双眼珠子不想要了吗?”
语落,她扬手一巴掌闪过去,却被秦陌芫攥住手臂直接甩了出去。
宫女狼狈的倒在地上,顿时脸上有些狰狞,“大胆,你竟敢对我动手,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你这是蔑视皇后娘娘!”
皇后始终冷眼的看着她,被一旁的宫女搀扶着坐在一旁的软椅上。
美眸微抬,冷意射过去,“本宫的人何时变的这般被动了?”
一句话顿时让那名宫女明了。
她站起身,恼怒的瞪着秦陌芫,吩咐道,“来人,这个贱奴胆大妄为,蔑视皇后娘娘,在凤鸣宫大肆出手,拉出去打一百大板!”
外面走来四个侍卫,作势便要带走秦陌芫。
她身形一闪避开,冷眉凝着皇后,讥讽道,“不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她明白,这毒妇是故意找借口,想要杀了她。
一百大板,不死也残了!
皇后勾唇岑冷一笑,笑意令人心底发寒,“打了本宫的人,已经是死罪。”
她略一抬手,四个侍卫便冲向秦陌芫。
秦陌芫气的恨不得几脚将这个毒妇给踹飞!
就在她不知该动手还是如何时,眼前白影一晃——
手臂一紧,整个人便撞进一堵怀里,随即又被一股力道拉的站在一旁。
她一怔,站稳后抬眸,蓦然一惊。
和尚!
他怎么来了?
方才他的力气,他的速度,好快。
在看到来人时,皇后身躯微微一僵,黛眉微蹙,冷冷的看着他,“本宫到不知,檀寒寺的高僧竟有擅闯后宫嫔妃之地的喜好!”
男人俊脸冷沉,薄唇冷冰冰的道了一句,“秦陌芫是贫僧带来的,也是我檀寒寺的人,几时轮得到皇后随意仗邢的?”
皇后起身,芊白双手撑在腹前,脸色冰冷,更隐隐泛着几许恨意。
红唇冷勾,她扫了眼秦陌芫,“本宫怎么听说她只是一个凤城的小土匪,现在也就是个小知府,何时成了你檀寒寺的人?本宫惩罚不懂规矩的小官,还需要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吗!”
最后几声,她陡然提高了音量,皇后的气势拿捏的足足的。
秦陌芫抿唇,始终缄默不语。
因为她清楚,自己现在毫无身份背景,在深渊的皇后,生死之间,皆是这些人的一句话。
感受到大手包裹着她的手掌,她心头微涩。
男人俊脸冷沉,凉薄的语气多了一抹令人胆颤的寒意,“既然今日贫僧的举动还未让皇后看清,那咱们是否一同去皇上那里,好好说个明白?”
语落,他攥住秦陌芫将她直接拉到身前,目光暗沉的看着皇后,“她,秦陌芫,乃是贫僧在檀寒寺新收的和尚,亦是凤城白水寺的和尚,不过是代发修行而已,皇后还有疑问?还是要亲自去檀寒寺,好好问个明白?”
男人周身凛冽寒彻的气息不断溢出,将整个殿内的人都惊得浑身紧绷,不敢言语。
就连皇后亦是,紧抿着红唇,唯有起伏胸膛彰显着她此刻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秦陌芫再次得知一个认知。
皇后忌惮阡冶!
也忌惮檀寒寺!
但她却有种直觉,更倾向于第一个。
皇后一拂袖,冷冷呵斥道,“本宫累了,阡冶禅师无事就带这个贱奴离开凤鸣宫!”
她扫了眼阡冶身上一身纯白的僧衣袈裟,着实气的扎眼!
几次参与皇宫任何盛宴,皆是穿一身纯白的僧衣袈裟,如今在她寿宴上,依旧如此!
可她还偏偏不能说!
*
这番折腾,天色已经愈发的晚了。
秦陌芫就这么被阡冶一直拉着走出凤鸣宫,走出皇宫。
这一路,两人互相沉默,唯有脚步声在夜里一场清晰。
秦陌芫能感觉到从和尚身上溢出的寒凉气息,还有强势。
这是她几乎从他身上从未见到的。
自从来到皇宫,她几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太多他的另一面。
想起之前她那般对他,不知为何,心头总觉得闷闷的。
她感觉就像是个跳梁小丑。
人家是临城檀寒寺的高僧,皇上皇后都礼让三分的禅师。
她不过是一个边城小县的土匪头子而已。
出了皇宫,远远便看到大树下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站着一抹墨青色身影,郝然是青锦誉。
她当即甩开阡冶的手便要过去,还未行动,男人再次拽住她的手腕,脸色阴沉,“你做什么?”
秦陌芫抿唇,眸光深意的看了眼他,“我去找锦誉。”
锦誉……
名字叫的这般亲密吗?
阡冶俊眉紧拢,沉冷道,“皇后现在本就迁怒于你,青锦誉又是南戎使臣,你两现在碰面,你确定不会给他和你带来杀身之祸?”
挣扎的手瞬间停住,秦陌芫看向远处的青锦誉,对他摆了摆手。
这个招式他明白,之前她对他说过,这是回见的意思。
果然,青锦誉淡笑挑唇,对着她同样摆了摆手。
男人凤眸黑沉,拽着秦陌芫的手大步朝着另一侧离开。
步伐稳健极快,竟让秦陌芫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一丝羸弱和尚的感觉存在。
秦陌芫一直被阡冶拉上一辆马车,这才松开她。
车厢内,气氛沉静怪异。
秦陌芫难得的正襟危坐,时不时的看向坐在对面,凤眸轻阖,俊容冰冷,薄唇紧抿,左手捻着佛珠的和尚。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
她刚想撩开车帘,准备坐在外面,谁知刚一起身,男人睁开凤眸。
眸色深沉如海的凝着她,俊容上的寒意更甚。
她动作一僵,解释了一句,“我坐外面透透气。”
“坐下。”男人冷淡的说出两个字,气息冷沉。
秦陌芫下意识没有反抗,乖乖坐在软榻上。
一时无言,再加上和尚的视线盘旋在她身上,秦陌芫索性闭上双眸,假装睡觉。
许是一天下来的过度心疲劳,她靠在车厢上,竟真的睡了过去。
看着因为颠簸,她身形不稳,朝着一旁倒去。
白影微晃,长臂已然将她揽入怀中,垂眸看着怀里睡意沉沉的人,男人眸底略过一抹极浅的无奈。
明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方丈,送秦公子去四王府吗?”
男人眸色微沉,“她与诸葛辰风毫无瓜葛,跑去作何!”
明净脸色一窒,顿时不言,驾着马车朝檀寒寺而去。
*
夜幕漆黑,透着几许星光。
院落内,男人一身纯白僧衣袈裟,负手而立,抬眸望着星空。
凤眸幽深,泛着几许凉意,几许怅然,还有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明净走来,站在他身侧,踌躇了半晌才道,“方丈,国师差人来,说让您去趟府上叙旧。”
叙旧?
薄唇溢出讽笑,男人眸色微敛,语气沉凉,“告诉他,贫僧没空。”
“可是……”明净还想说什么,却被男人沉声打断,“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明净立即低头,“小僧这就去回了那奴才。”
寂静的夜里,紧闭的房门蓦然打开。
阡冶转身,眉眼轻抬看着站在门内的人。
两道视线相撞,秦陌芫先移开目光,睡眼惺忪,抿着唇走出来。
站在离男人几步远的距离,他低头说了句,“阡冶方丈,我……先走了。”
她现在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只要看见所有有关阡冶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她是有多么的愚蠢。
男人脸色一沉,“你去哪里?”
秦陌芫步伐微顿,并未看他,低头快速说了句,“回凤城。”
躲在那个犄角旮旯的小县城,喂养自己受伤脆弱的自卑感。
然后,想办法找龙符柱上面的秘密,看看有没有办法回现代。
阡冶蹙眉,薄唇抿成冰冷的线条,俊容亦是紧绷。
认识这么长时间,他几时见过她这般文文静静的模样。
这一刻,他到希望她恢复以往那种性情,无忧无虑,一切喜怒表现在脸上。
“过几日我们一同回凤城,天色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男人嗓音柔了几分,目光深邃的凝着她。
秦陌芫颇为头大,她就是想避开他才离开的。
休息?
休息个屁!
但是她还是乖乖的应了一声,也不去看他,转身回了禅房,关上房门。
*
蝉鸣声在夜里异常清晰,昏暗的月光下,一抹身影悄悄的跑出来。
穿过回廊,走过拱桥,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一脚蹬在一旁的树上攀上高墙。
只是——
刚坐在高墙之上,一道震天的狗叫声陡然响起,惊的秦陌芫差点掉下去。
她气的瞪眼,看向高墙外,却身躯一僵,脸色也随之怔楞。
一人一狗,站在外面。
大黑狗翘着尾巴,一双眼睛在夜里泛着绿油油的冷光看着她。
和尚换了一身袈裟,再次穿上了银丝袈裟,左手捻着佛珠,右手附在身后。
他抬头看向她,眉眼泛着淡淡的兴味,薄唇似是噙着一抹嘲意,“秦施主半夜不睡觉攀墙做什么?”
秦陌芫瞬间想一头撞死!
玛德,半夜想要逃走,竟然被当场逮着。
她轻咳一声,抬头望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嗯,坐在这里赏月似乎别有一番趣味。”
这蹩脚的借口,她也真能说的出来。
她垂眸,疑惑的看向和尚,“这大半夜的,不知阡冶方丈带着狗在外面作何?”
和尚捻着佛珠,淡声道,“大黑吃撑了,带它出来散步消消食。”
大黑狗摇了摇尾巴,象征性的叫唤了两声。
秦陌芫狐疑的看了眼一人一狗。
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既然秦施主觉得坐在那里赏月更有趣味,那贫僧也正好赏赏月,索性没了睡意。”
于是,下方一人一狗站着,高墙之上,一人坐着。
两人一狗,就那么寂静无声的抬头望天。
秦陌芫捏了捏眉心,身心疲惫。
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想要逃跑溜出来都能遇见和尚。
以前她巴不得天天见他。
现在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坐在高墙上,双腿都有些麻木,她轻咳一声,“这月亮也没什么赏的,算了,回去睡觉吧。”
语落,她跳下高墙,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大门轻响,一人一狗走了进来。
她蹙眉,下意识退了一步,“阡冶方丈不继续赏月吗?”
和尚眸色微沉,淡声道,“夜里凉,贫僧恐受寒。”
就他?
还受寒?
秦陌芫瞥了眼他,眉心微蹙,也不再理会,径直朝着禅院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清晰的跟着她,秦陌芫总感觉如芒在背。
紧抿着唇加快了速度,谁知刚走进禅院,迎面撞来一个身影,惊的她连忙后退。
后背蓦然撞进一堵怀里,传来的温热让她心神一颤。
她快去闪开退在一旁,看向稳住身形的明净,当即不悦道,“小和尚,你疯疯癫癫的做什么?大半夜吓人一跳!”
明净看着她,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还不是找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哪去了。”
找她?
这两和尚,还真是看她看的紧!
冷哼一声,她颇为傲娇的仰头,“小爷赏月。”
明净鄙夷的看着她,“秦施主真是好兴趣,大半夜赏月,还真是独特。”
自是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秦陌芫不与他计较。
阡冶站在一旁,凤眸幽深的看着和之前性格无异的少年郎,薄唇若有无的划过一抹弧度。
“睡觉了,再不睡明日该起晚了。”
秦陌芫丢下一句,走向禅院,进了禅房关上门。
禅院外,阡冶凤眸深沉,视线一直追随着那抹身影,直至消失在禅房内。
明净走来,低声道,“方丈,需要小僧守在寺外吗?”
阡冶敛眸,声线清冷,“不必了,她不会再出来了。”
*
“碰——”狠厉的踹门声在夜里发出极大的声音。
两个黑衣人咬牙,脸色青筋暴起,抬着一个巨大的麻袋,将其扔进黑暗的房间。
其中一人咒骂道,“死胖子,这重量,怎么吃的!”
另一人亦是怒骂,一脚踹在麻袋上,“外号真不愧叫贾胖子。”
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房间,只剩一个结实的麻袋孤零零的留在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晨曦轻洒进来,麻袋忽然动了一下,里面传来呜咽的声音。
那声音,当真是嘶哑难听!
贾胖子看着眼前麻溜溜的布袋,挣扎着,心可是吓得快要蹦出来。
他只记得自己在花楼喝酒,谁知后脑一痛就晕了过去,这一醒来怎么就在这了?
房门被打开,传来几道脚步声。
贾胖子呜咽挣扎着,只见麻袋被解开,随之他终于看见了亮光。
但——
眼前人的长相清晰的映入他的眼底,惊的他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五,五,五王爷,你,你……抓我,做什么?”
诸葛千羽上前,抬脚踩在他肥胖的脸上,直痛贾胖子嗷嗷叫唤。
“闭嘴!”他脚下一重,顿时吓的贾胖子闭紧嘴巴。
诸葛千羽眯眸问道,“你的主子是一个公子?”
贾胖子一惊,联想到那封信函是被五王爷偷走,还有那夜他手下那个臭小子对他的整治,顿时回过味来。
现在不是他硬气的时候,随即便连连点头道,“是,我家主子叫公子。”
诸葛千羽脸色阴鹜,“秦陌芫曾经是你们的人?”
秦陌芫是谁?
贾胖子愣了一瞬陡然想起,不正是凤城那个土匪头子吗。
曾经一直给公子传信的人。
他快速点头,“正是。”
诸葛千羽再次问道,“那她现在呢?”
贾胖子不敢隐瞒,“因为丢了东西,所以被公子追杀。”
看来那个红衣女子没有骗他。
诸葛千羽微微弯腰,阴邪的声音有些阴森森的,“听说你们暗中谋划谋反?”
一句话惊的贾胖子浑身一颤,他知道五王爷看了那封信函已经知道了,现在不过又是再试问一遍而已。
他咕噜噜的转着细小的眼珠子,说了一句,“五王爷,我告诉您,您能放我一马吗?”
他现在别的不求,就希望能安然无恙的出去,卷着家产隐姓埋名的逃走。
现在他的身份暴露,若继续在临城待,早晚都是一死。
踩在头上的脚移开,只见诸葛千羽蹲下身,脸上泛着笑意,“你只要说实话,本王定然言而有信,放你一马。”
贾胖子心头一喜,“我的主子是公子,他的确想谋反,但具体的我不清楚。”
诸葛千羽危险眯眸,声音更加阴鹜,“那公子是谁,叫什么?”
贾胖子一噎,“这些我真不知道,从做了他的人,只知道他叫公子,带着面具,踪迹难寻。”
诸葛千羽手掌微抬,一名侍卫抽出长剑横在胖子脖子上,吓的他大叫,“五王爷饶命,我知道一点,就一点。”
“说!”
“每逢十五公子都会在泰祥酒楼三楼最里面的雅间等一个人,具体是谁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诸葛千羽冷冷看着他,“还有吗?若是再不说完,本王剁了你喂狗!”
贾胖子吓的大叫,“没了真没了,我就知道这么多,真的不知道了。”
诸葛千羽阴冷蹙眉,“那本王的东西呢?”
贾胖子微楞,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东西,或许公子清楚。
他急忙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帮公子办一些杂事的。”
诸葛千羽起身,转身离开房间,阴沉的丢下一个字,“杀!”
贾胖子脸色彻底惨白,求饶的话还未说出,脖子一痛,便撤了没了气息。
侍卫走到诸葛千羽身后,恭敬道,“王爷,现在怎么办?”
诸葛千羽脸色阴沉,“本王到不知临城还有这一号人物!”
他冷厉道,“离十五还有半月,暂且不急,这几日去查贺齐林的所有罪证,不整死他,本王难消心头之恨!”
若非那个蠢货,现在哪来的这些让他举步艰难,提心吊胆的事!
侍卫领命,转身离开。
*
今日的檀寒寺异常清净,没有一个香客。
秦陌芫用完早膳便想着出去,刚一踏出院门便碰见迎面走来的明净。
她顺口问了一句,“今日檀寒寺为何这般安静?”
明净眸色微闪,说道,“今日皇上命人封了来往檀寒寺的路,皇家要来檀寒寺上香祈福。”
靠!
又来!
昨日刚惊心动魄的逃离皇宫,今日难不成还要见皇上皇后?
她不要!
坚决不要!
她眨了眨双眸,忽然指向远处喊道,“呀,那是谁?”
明净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忽然脖颈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秦陌芫接住明净的身子,将她拖到一旁的树下。
看着那白净的脸蛋,拍了拍,摇头道,“小和尚,别怪我。”
起身,趁着这会没人,翻墙离开。
*
晨曦轻洒,将檀寒寺后门的树林映的愈发明亮。
秦陌芫回头看了眼此刻还陷入沉寂的寺庙,快步朝着密林深处而去。
既然皇上已经下令让她当凤城知县,她现在就回去,一边当土匪,一边当知县。
离临城远远的,离那个和尚——也远点!
想起日后要避开他,心头深处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刺着,很痛。
她当初还傻傻的想着到了临城一定要全力护着和尚。
却不曾想,对方的势力,根本不用她操心。
而她,就跟个跳梁小丑一样,自作多情!
深了口气,走向密林深处的那条小溪,想要洗把脸清醒下。
身后蓦然一阵风动,她脸色一凛,转身谨慎的望着四周。
脚下的步伐谨慎的后退着,渐渐靠近小溪,一双眸,绽放着冷冽的杀意。
在她刚靠近溪边时,从周围飞速落下来十个黑人,手执长剑,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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