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管家把话说明白,一扬手,一个近前的小厮上来给茶盏里续上沸水,白色的雾气一对对儿腾起,在叶知先叶管家的头顶处盘旋了一盘旋,渐次散了。
“唐姐姐,茶还要续上吗?休息的也够了,去做你的事情吧。小姐刚才说要找什么东西来着?小姐是小姐,你心里总不要忘了才好!”叶管家摇摇头喝着茶,下巴上的小山羊胡子被他自己吹茶吹得微拂拂的动起来。
唐奶妈一叠连声的应着,喏喏唯唯,嘴里却是嘟囔含糊的句子,也便福了福,退了出去。
这一次不但请辞不成,还吃了叶管家的下马威,半点甜头没捞着,剩下的苦头无穷无尽,也尽够受的。
跟了唐奶妈一起过来的小厮圆槐,提了一柄油纸伞一路小步跑,想快走几步免得淋得透湿,却又顾忌唐奶妈的老腿脚,拐了摔了的,回去又是好几日的怨嚼。
“唐妈妈怎么尽拣着这么个大雨的天气来前院寻叶管家议事,昨日前日一整天的晴透了,您又不来。”圆槐扶住唐奶妈,躲进院墙遮檐处,抱怨天气神叨叨的狂风骤雨,让人促不及防。
唐奶妈一肚子怨苦不处诉情,唐奶妈心里清楚极了,知道这样的猝然狂风骤雨是所为何事,每次小姐心中气极了,就会无缘无故变天,这正是唐奶妈心中惊惧的症结所在。虽然自己心中认定是这个缘故,但是跟人说是一个小姑娘引起的,任是什么人也是要说唐奶妈乱嚼舌根,没的污秽小姐。
“走吧,圆槐,前面没多少路,紧赶点回去见过小姐就没事了。”唐奶妈撑起油纸伞冲进白雨之中。
圆槐也不敢懈慢,和唐奶妈快步朝后院走去,风雨丝毫不减劲势,直把唐奶妈和圆槐吹得行走费尽力气,几乎要爬起来。
齐颜儿自小体弱娇羞,住的地方也是极安静僻幽的后院,前院杂多冗繁的人员往来,对她半点没有影响。
这前院和后院也算是相连,只是有了几进几出的竹林矮灌假山园林,走起来也是颇费些事。
齐颜儿每日读书习字,抚琴丝绣,种种皆有各色先生前来授教,偌大一座后院宅邸,四季怡人的景色,也只有这些不时前来的教书先生可以有幸观赏一二。
这之中的神仙福境,却是只有齐颜儿一个小小人儿可以独自欣赏的。
骤雨狂风里唐奶妈和圆槐一身水,踏进门里就往小姐处小碎步走去。
“小姐,老身来迟了,莫怪莫怪!”唐奶妈立在门前。
齐颜儿正对着一副山水丹青图出神,双眼微闭显得细长,却是更添了睿智,粉面如玉般晶莹,脸颊上红扑扑的分外精神,光彩熠熠,显得康壮可爱,一点点生气的情况也是没有的。
“小姐,唐妈妈回来了,就在门前候着。”一同陪伺笔墨的丫鬟闪黛,轻声的回明齐颜儿。
“奶妈你误了我的大事,这么许久才回,这画上的花都谢毕,你看你看!”齐颜儿转身走到门口,拉着唐妈妈的衣袖左右摇晃的责怪。
“你若早些回来我便可以在这副画上描上许多的鲜艳花朵,我们一同观赏岂不是无比开心,现时秋意浓近枝摇叶尽,只是可惜了良时,唐妈妈你需要赔我才好!”齐颜儿一副小孩子气,天真烂漫,想象丰富,小口里说的尽是淘气之言。
唐奶妈无奈的赔笑,整理齐颜儿的衣袖甚是疼惜,“老身知道误了小姐的大事,知道知道了,再不会了。我这就亲自和闪黛语捷一起去整理规整小姐的文房用物去,一定还有好时机,在那副山水丹青上描下许多鲜艳的花朵来的,——”唐奶妈往那副画上瞧去,老朽的身体一阵子打哆嗦,唐妈妈看到画上的山水枝叶之间,有她和圆槐刚才回来时路上一样的雨骤风狂,那雨那风似乎又吹打在唐妈妈身上,冰凉刺骨寒意浸人。
唐奶妈哆嗦抽动起来,一晃靠在齐颜儿的肩上。
按说唐奶妈一个中等丰腴浑圆的妇人,一下子靠在齐颜儿小巧纤细的身上,是应该会被连带拖到在地上的,但是奇怪的是,唐奶妈稳稳的倒在齐颜儿肩上,并且觉得齐颜儿的肩上有炽热的气体传来,刚才淋湿透的衣服瞬间竟干透。
这一惊非同小可,更加惊骇唐妈妈这把老骨头。
齐颜儿忙呼唤近身侍婢,“闪黛!语捷!快点扶唐妈妈去房里休息,想是刚才淋雨的缘故。圆槐在不在,你快去请大夫来看看,抓两幅药来,你吃一副唐妈妈吃一副,别弄下病来才好。”
圆槐本来是站在门外拧衣服上的水,听见小姐叫自己,忙一连声答应,听完吩咐跑起来,去前院忙请大夫的事。
外面早已是晴的烂透,只有池中荷叶上蓄满的水,左冲右突想要脱离荷叶的叶面,落入宽广的池中。
圆槐边跑边抬头看天,眼睛刺得睁不开,自言自语,“这么快就晴了,搞什么鬼啊?”
这话明显是说给老天爷听的,可是谁会理他呢。
圆槐自去忙他的差事,青年小子刚健的体魄,根本不把刚才的一点风雨放在心上。
唐奶妈躺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细密的汗水一层一层冒出来,坐在床前的语捷,换下唐奶妈头上湿了又湿的毛巾,铺上一块干燥的在唐妈妈的额头上。
语捷是个乖巧灵性的小丫头子,陪伺小姐笔墨的时候总是语快话急的,往往先生刚要命小姐做个什么写个什么,她就总是火急火燎的说了出来,弄得先生苦笑不得,说她不是罚她也不是,因为她其实并没有说错什么,只是表达的超前超直白一点点时间。
于是,私下里齐颜儿就和先生揶揄着,这个丫头多嘴多舌的,大了可怎么叫人省心的玩笑话,还作了篇“语捷赋”来记述谈话的内容,倒也算是一回于情于景甚是和洽。
语捷是齐颜儿给改的名字,之前语捷是叫个五什么的,基本上也就是只能说明她在家中的排行老五的情况,其他的毫无意义。叫了几年语捷语捷的,五什么的便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语捷手脚也勤快利索,唐奶妈平时最愿意和语捷一起收拾小姐的东西,因为语捷一个人就可以都做好,她也乐得当个闲指挥。两个人一起做事的次数多了,语捷便从心里甚是关心唐奶妈些。
“唐妈妈,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会照顾你的。”语捷替唐奶妈盖好被子角,去看着火上熬着的中药。
唐奶妈糊涂了,躺在床上脑子里云云雾雾的,东栽一头西倒一把,脑子比浆糊还要浆糊。眯缝着眼睛看见语捷在自己面前说话忙活着,却是听不见讲了什么,也掀不动嘴皮子和她说话,只是心里乱成一团乱麻。
自己这眼睛看到的这些个事情,真的还是假的?!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真的小姐是怎样?假的小姐是如何?这真的假的,这真的小姐假的小姐,到底是想把自己这老东西怎样?加害自己?!这些年也没有。说是自己老眼昏花,又为何总是自己一个人瞧见这些奇怪的现象,到底应不应该害怕到如此地步,还是当做从不曾看到过。
从不曾看到过!?那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看到,偏偏是自己能看到。糊涂了,糊涂了,唐妈妈心里乱得没有一丝丝活泛。
其实作为唐妈妈这种一字不识的妇人,能在齐颜儿心中占据一定的地位,并不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是她曾喂养过齐颜儿**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