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邺收了淡笑,向萧若玫投去侧目凛冽的眼神。
萧若玫长得一张巴掌小的脸蛋,眉目如画,扑闪扑闪的眼睛很大,笑起来甜蜜蜜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颗嫩嫩的水葱。
印象中,萧若玫还是个只会追在屁股后面,让他带着玩的小姑娘,没想到这个总是在他面前哭鼻子的小姑娘也到了许配婚姻的年龄。
默然片刻,萧邺脸上恢复了不带感情色彩的微笑。
他勾着唇角,把玩着手上碧绿盈澈的玉板指,向萧怀琅淡淡道:“六公主的婚事自有皇上和皇后定夺,何来我愿不愿意娶一回事,大皇子此番言论属实严重了。”
这话说得既稳妥又直白,明白人一听便懂得其中含义,萧邺回绝了这桩突然上门的婚事,但他说话滴水不露,既保全了小姑娘的面子,也让自己留有余地。
在等待清俊如翠竹,光华似皎月的男子答复前,萧若玫这辈子从没这么紧张过。
从小到大,除了大皇兄萧怀琅,便是平阳侯府世子萧邺待她最好,萧邺偶然的一点关心,能让她在宫里头好过上许多。
是以,在皇后表示要把她许配给苏家腿瘸的八公子后,她立刻想到了向萧邺求助。
毕竟,只有他能抵得住皇后,抵得住苏家的滔天权势。
在决定上扬州寻求萧邺帮助的那刻,她已然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真正面临这种场面,她的心口依旧忍不住抽痛起来。
她多么希望面前的男人能对她笑一笑,然后道,若玫,我愿意娶你为妻,往后你便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妃。
但是,事实总是不如意。
虽然和萧若玫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在众多兄弟姊妹中,萧怀琅和萧若玫最是亲近,看到萧若玫低垂着脑袋,闷闷不说话的模样,他的目光一变。
萧怀琅扬了扬下巴,对萧邺道:“若玫的母妃很早便过世,父皇的子女众多,对若玫没多少关心。她自幼便养在皇后底下,但在宫里的处境并不好,世子都是知道的。”
“皇宫是一座寡情寡义的宫城,我们萧家人从来都是薄情人。”萧邺感叹道。
说着,萧邺眼前不禁浮现出当
今圣上那张冷酷威严的面容。
大胤朝有个不宣之于口的秘密,那便是当今圣上对亡了国的禹国公主赵丹玫念念不忘,皇宫中的每一个妃子都和那位公主在相貌上,抑或是性情上有几分相似。
而公主们的名字中带‘玫’一字,更是为了纪念那位佳人。
圣上与身边的子女从不亲密,没有一个子女能讨得他的欢心,得他青睐。
而萧若玫在宫里头的身份很是尴尬,她的母亲何氏在成为圣上的女人前,曾经嫁过人,后来被圣上看到她这张酷似禹国公主的面容后,硬是抢到了自己的皇宫中。
萧若玫是个早产儿,七个月便从母亲腹中出生,所以本就亲情冷淡的圣上,对待这个血脉不明的女儿更加不上心。
连宫里头的小宫女、小太监都能给萧若玫脸色看,她在宫里头的日子很是艰难。
萧若玫慢慢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眼巴巴望着萧邺,“邺哥哥,我不是想要为难你。我只是,只是不想……”
说着,萧若玫忍不住哭咽出声,她举起袖子擦了两把眼睛,全然没有公主的娇贵模样。
看到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萧邺声音也慢慢软了下来,他循循善诱道:“你好好说,别着急。”
萧若玫吸了下鼻子,慢吞吞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对我说,苏府的八公子看上我,想娶我为妻。娘娘打算等我入夏及笄,便为我二人定下婚事,明年成婚。”
“邺哥哥,我不想嫁给苏蒙恩,他不仅是个瘸子,还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从萧若玫的一番话中,萧邺大致清楚是什么情况了。
见萧若玫一副哭容,他走到萧若玫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萧邺微笑道:“小六别掉眼泪珠子了,你且放宽心。若无意外,等不到夏天,他们苏家便会倒台,苏蒙恩娶不了你。”
他本就要置苏家于死地,帮萧若玫一把只是举手之劳。
“当真?”
萧若玫止住了泪,又忍不住道:“若是有意外呢?”
“我会把意外彻底绞杀。”
说这话时,萧邺的眼神异常坚定冷酷,他早已把苏家当作
囊中的猎物,猎手怎么可能让唾手可得的猎物逃脱?
同样,作为一个志在必得的猎手,对于暂时失踪的扶玉,他也不会轻易撒手。
听得萧邺一席话,萧怀琅对萧邺不禁多了几分敬佩,此人从来不是良善之人,但确实是个有能力之人,否则怎么能得到圣上的赏识,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红人。
与其和他成为对手,何不如站在一条线上,成为并肩同行的合作伙伴?他们有一致的敌人,不是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怀琅眸光微敛,看着萧邺,道:“世子许是不知,老侯爷前些日子感染风寒,已经多日病重不下塌,可能时日不多了。”
听闻此话,萧邺脸色一变,“怎么可能?我走时他老人家身体还十分硬朗。”
萧若玫这时也插话,她认真道:“我和大皇兄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听说老侯爷已经不大好了。”
见萧邺脸色突然一沉,她忍不住补充道:“但过了这些日子,老侯爷身体状况也有可能好转了。邺哥哥没有收到家书,说明问题不大。”
萧若玫话音刚落,琴刀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封湿了的信封,声音像刚哭过似的,“世子,老侯爷病危了。”
打开家书一看后,萧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顺着纷纷扬扬的飞雪,飘向了远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着柔软的信封,没有人能忽视他身上的冷意。
“即刻启程回京。”
萧邺一字一顿道。
——
搬起地上的石头,扶玉毫不犹豫地砸向扣着锁头的朱漆门。
只是无论她怎么花力气,这门坚若磐石,没有受到一点磨损。
虽然心疲气馁,但扶玉不敢有半分松懈,一刻不停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嘭——”
一声巨响后,这扇门扉轰然倒塌。
眼见自己成功砸开门,扶玉惊喜万分,她扔掉手心里偌大的石头,踩着门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但她跑着跑着,眼前突然出现一阵浓烈的白雾,她四下踌躇之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扶玉小美人,哥哥都说要和你共赴云雨了,你怎么能丢下哥哥一个人
,跑了呢?”
扶玉猛地一回头,是陈克。
陈克阴阳怪气的声音一直在身后,她不敢再犹豫,只好往前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终于甩掉陈克的声音。
一路跑下来,扶玉气喘吁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弯下腰,手掌按着腿侧,轻轻缓了口气,原地休息一会后,她正要继续赶路。
这时,一道背对着的身影立在扶玉面前,扶玉心中害怕,担心自己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打算趁它不注意就跑。
谁知,那东西缓缓转身,现出了一脸阴沉的面容。
是萧邺。
看到男人的面容,扶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默默转身,打算装不认识走人。
哪知,她才动一步,那人突然从后面飘到她的面前。
开口道:“都跟你说了,我们一起回京城,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说罢,男人死死地掐住扶玉的脖颈,扶玉双脚离地,窒息感蔓延至全身上下。
扶玉无处可逃,她惊恐喊道:“救命,救命啊——”
“救命——”
扶玉从睡梦中惊醒,额上冒出了薄薄的虚汗,梦中的一景一画让她心底一阵发毛,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她呆呆地靠在床榻上,连桃红进来也不知道。
桃红将手上的茶水暂放在帷帐外的桌案上,掀起帐幔,看到了正发愣的扶玉。
便是发愣,扶玉也是极好看的,许是方才睡醒,精致小巧的脸蛋腮晕潮红,朱唇欲滴,娇媚勾人,有着一股道不尽、说不清的风情,怪不得是艳冠扬州城的第一美人。
好一会,扶玉才平复下心情,她一抬头,便看见站在床榻前的桃红。
桃红原是温妙身边的丫鬟,后来不知怎么的被陈克调到郊外去守宅子,而那宅子正是陈克关押扶玉的宅子。
那日撞破扶玉撬锁之人便是桃红。
扶玉眼睛半阖着,询问桃红:“什么时辰了?”
“已过巳时,我看姑娘一直没起,所以才进来看看。”桃红回答。
已过巳时,那不就是马上要正午了,她居然睡了六七个时辰,扶玉不禁被自己的好睡眠惊
讶到。
敛了敛有些凌乱的衣襟,梳洗面容后,扶玉喝了杯清茶,打开客栈的原木窗子,一口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扶玉顿时觉得心旷神怡,连睡梦中的不悦也被清扫地一干二净。
她回头问桃红,“船可以走了吗?”
桃红点点头,道:“我早上才去码头看过,船夫说,冰块化干净了,现在可以走,下午就有一趟去恒城的。”
这对扶玉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只要能离开扬州城,她现在哪里都可以去。
扶玉欢喜之余,想到了和自己一同逃跑出来的桃红,她看着桃红道:“我一直在等船离开,既然下午就有船可以走,那么我打算下午便随船离开。桃红,你呢?”
桃红低下眉眼,很快抬起脸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人卖出去,现在也找不到家人在哪,我无处可去,姑娘愿意带我一起走吗?我愿意以后为姑娘为奴为婢。”
说罢,桃红跪在了地上。
扶玉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桃红,桃红也算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怎么担待得起这么大的礼。
看着桃红,扶玉不禁湿了眼眶,“往后我们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我们两相互照顾,好好过日子,可好?”
“谢谢姑娘,当然好。”桃红哭着道。
她擦了擦泪,“我去收拾收拾行李。”
扶玉噙着盈盈泪水点头。
此时,扶玉不知道的是,去往恒城的那艘运船,将会到来那个她避之不及的男人,她若是早点知道,绝不会上那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