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静,将领们已退出营房。
桌案前点着一盏油灯,萧定晔还在冥思苦想,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文州知州的发兵授权。
从官阶上来说,二品的总兵可比知州的官阶大了不少。
可囿于城防营护城守城的核心作用,文州府衙依然掌握着对城防营的调配权。
同不同意作战,由府衙决定。
如何作战、制定何种作战计划,才由城防营决定。
众将领讨论出三个方案,来应对文州府衙。
方案一,带兵绑了知州,逼迫知州同意授权。
方案二,向知州佯称城防营收到铁矿有动乱的消息,然后强行发兵。
方案三,便是萧定晔此前曾想到过的,弄个泰王的假密信去忽悠知州。
以上三种方案,前两种简单粗暴、却风险大。
后一种方案,风险小,却难实现。
萧定晔此前向周梁庸逼供,已经预先问过密信的所在。那周梁庸端地可恶,竟然给了假地址,说密信就藏在这营房里的房梁上。萧定晔险些将房梁拆了,也未寻出他三哥与周梁庸之间的密信。
没有假密信做参考,就造不出真密信。
猫儿依着亲兵的本分,去伙房为总兵大人端了宵夜进了营房时,萧定晔还在等他四哥的信鸽。
萧四会继续向关在酒窖里的周梁庸逼供,然后将可能为真的密信收藏新地址,派由信鸽送来。
灯烛飘摇,总兵的面容配上萧定晔蹙眉而认真的神情,显得这位总兵一团正气,忧国忧民。
猫儿上前将红漆盘放在桌案上,低声道:“你看你要将这个总兵,当出皇帝的气派来。周梁庸每晚必用宵夜,你多少吃一些,莫引得旁人生疑。”
萧定晔便暂且止了等待,探首往碗里一瞧,瞧见见碗中几团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腥臊之味。
他捂了鼻子道:“这是何物?竟如此难闻?”
猫儿有些想笑。她低声道:“逃亡的路上,你什么未吃过,现下倒是嫌东嫌西。那周梁庸既然有两个相好,少不得要用些滋补之物。这是猪腰子。”
萧定晔神色莫辩的蹙了一阵眉,忽的展了颜,探手抓住她手臂,拉的她栽进他怀中,坐在他膝上,在她耳畔低声道:“如若今夜你陪我,我便勉强用上一些,好博得你的欢喜……”
他的话语透着无限的撩拨,她立刻面红耳赤,将将要挣扎,营房帘子忽的被撩开。
乔大郎手里捏了只乌漆麻黑的信鸽,将将往里探了个脑袋,瞧见房中的动静,忙忙告罪退了出去。
猫儿便趁机站起身,咬着唇将碗碟放进红漆盘,同萧定晔道:“你既然不愿滋补,我便倒掉。你同乔副官说话,我去厨下送还碗筷。”
她一路出了营房,将那炖猪腰子泼洒去地上,去伙房送碗。忖着乔大郎深夜寻萧定晔,定然有要事,便不急着离开去,在伙房混时间。
留守在伙房的厨子是个热心的,看出了她的踌躇,便上前递给她一根胡萝卜,自己也拿了一根,咔嚓咬了一大截,安慰道:
“大伙儿知道你受了苦,张兄弟莫想不开。总兵的上个亲兵,初初也是不愿意,可后来吃穿用度都沾着总兵的光,比当个小兵时强的多,他再便没闹腾过。”
猫儿做出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长叹一口气,话语里略略带了些哽咽:
“我纵无碍,只是我对不起父母和祖宗。家中还等着我回去娶妻生子,为老张家留后。可笑我到了营里,原本是为了保家卫国,最后却窝囊至此。”
那厨子宽慰她道:“入伍当了兵,还提什么留后,能保得小命就不错了。哪日真上了沙场,迎面一箭飞来,便没了小命。那时才知道,只要活着,多大的苦都愿意吃。”
猫儿依然垂着脑袋,一口一口嚼着胡萝卜。原本有些香甜的胡萝卜在她口中,味同嚼蜡。
厨子见四处无人,便壮着胆子同她道:“老哥哥替你出个主意。你若受不住,便多向总兵推荐人。你瞧瞧今日才坐上冷板凳的大官们,今日之前,他们哪个不曾入过总兵的床帐?你当他们是真的因为才干被总兵大人器重?”
猫儿心头大为吃惊。
这消息乔大郎可没说过。
厨子得意道:“莫看我们厨子整日待在伙房里不得闲,可就是因为不得闲,这些事情才知道的最多。你当那些大官常常半夜偷偷摸摸来要热水,是真的口渴?”
他说过后,又叮嘱猫儿:“此事你千万莫说出去,那些大人要脸。记住,屁腚不是大事,脑袋才最重要!”
猫儿忙忙点了头,说了几句感激话,出了伙房,急急往总兵营房而去。
她忖着乔大郎应该已离去,不巧却恰恰与他半途相遇。
乔大郎一身武将装扮,负手而立望着夜空,在这般景致下,颇有些青年将军的风采。
他站在伙房往总兵营帐的必经之路上,摆明就是在等猫儿了。
猫儿便知道,她挡了萧定晔的其他姻缘,乔家人终究要寻上门来。
“乔副将。”她扌包拳问候。
乔大郎回转头,侧身避过她的礼,低声问道:“她,可好?”
待话一出口,又补充道:“巾眉,她可好?”
猫儿滞了一滞。
她原以为,乔大郎是要来为自家妹子撑腰,和她论一论谁堪当五皇子的正妃之位。
未想到,这位当哥哥的,要打听的却是李巾眉。
她好奇道:“你难道都未同她有书信来往?”
他摇摇头,低声道:“我……境况危险,不愿让她被泰王盯上。”
猫儿嗤了一声:“当年你二人一起逛夜市,好像不是一回两回。”
他不由红了脸,忙道:“当年我还年轻,未将事情看的那般透。其实我也是为了避开人眼,方只同她逛夜市……好在并未让泰王那边的人察觉。”
猫儿便道:“我也有一年没有李巾眉的音信。一年之前,她极好,快乐的很,赚不完的银子。”
乔大郎听闻,一时怔怔,不知他应该跟着快乐,还是该觉着失落。
月光下,他的神情仿佛更偏向于失落。猫儿不忍,便又加了一句:“她为自己攒嫁妆,攒的极高兴。”
乔大郎唇角倏地勾起,内心的相思瞬间汹涌澎湃。
他追问道:“我听闻,你……姑娘有些异能,可否开个天眼,帮我看看她现下可好?”
猫儿原本对李巾眉恋上乔大郎并不看好,现下看着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觉着,李巾眉眼神不错,看上的是个痴情的人。
她低声道:“我是有些异能,可每回施法一次,就对自己的身子有折损……”
她的话刚刚说完,倏地在眉间搭了个凉棚,装出远眺的模样凝神细瞧月亮。待过了几息,方收回手,正色道:
“我方才瞧见,李巾眉正坐在炕上,同她的丫头狼牙棒商量,绣制嫁人的红被面,该绣鸳鸯戏水,还是绣画好月圆。”
她的话将将说完,便俯身干呕了好几声,待住了嘴,方做出难受的模样,同乔大郎道:“我方才施法,受了严重反噬,你欠了我大人情,你要记得。”
她的一套把戏演的行云流水,乔大郎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听到她提及了“人情”,方回过神,怔怔道:“这……这这……”
怎地无端端就欠下了人情?还是大人情!这让他日后如何再理直气壮的为自家妹子出头?
猫儿的“强买强卖”引得他一时乱了心绪,待最后认了命,方打起精神问道:“巾眉同丫头商量时,是什么模样,什么神情?”
猫儿正色道:“一边含羞带臊,一边又满怀着对未来的畅想和希望。这几年,她出落的越发好了,肤色白里透红、身段凹凸有致,一头秀发仿佛乌云一般遮天蔽日,浓密的不像话。到了能生儿育女的火候了。”
乔大郎听着她的描述,仿佛得了相思病一般没了魂魄,只随意向猫儿打了个招呼,便脚步虚浮着飘了开去。
猫儿回了总兵营房时,萧定晔的脸色黑的不像话。
他匍一见她进来,便咬牙切齿道:“周梁庸咬舌自尽。”
猫儿便明白,少了个消息来源。萧定晔这总兵,怕是当的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从伙房听来的消息,会令萧定晔更加不舒服。
她将伙房的热心厨子所说的话,转述给他听,末了低声叮嘱道:
“若这两日,原来得势的那些武将来寻你,你即便不说话,也千万莫不记得总兵同他们曾经有情。我知道你厌烦这种事,可特殊时期,能忍则忍。”
萧定晔听闻此话,不由咬牙叱道:“这帮孙子,老子真想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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