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血腥味充斥山谷。
寨门虽还未被攻破,却已经有了死伤。
寨民们仿佛混乱的蚁群,哭喊连天,毫无头绪的往各个方向狂奔。
脚下是一片泥水,猫儿被人群裹挟着,艰难的逆流而上。
山寨门渐近,喊杀声,马蹄声混成一片。
高处守门的护卫被火光照的身行高大,在砍杀中一着不慎,又如山石般坠落。
她想不到旁人,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曾被她逼离,却又护在了她周围。
石阶在前,她手脚并用,便要爬上去。
一位带伤的丁勇立刻从上拦住她,大叫:“不可上前,退后,退后!!”
她一把拨开丁勇之手,奋力大喊:“我是圣女,谁敢拦我!”
那丁勇只踌躇了一息,便被她爬上了门楼。
夜仿似浓墨中掺了朱砂,半黑半亮,火把映照下,前来攻寨的人马仿佛蜿蜒了几里路,势要将整条山谷踩平。
萧定晔手中软剑舞动的密不透风,连续挡开如雨箭簇,一步上前护在她身后,第一句说的却是:“我不是赖着不走……”
只说话间,已有尖锐风声破空窜来。
他当即举剑一挡,火星四溅,一支箭簇已擦着她面颊弹开。
她一把拉住他往后拽:“一起下去,一起躲!”
他眉头一蹙,脑中倏地闪现无数画面。
每一个画面里,危险都近在咫尺,她纵然眼中全是恐惧,可却坚定的和他站在一起……
此时新一波箭簇如雨点一般砸来,他立刻将她推去石阶边,一边阻拦着利箭,一边嘶吼:“下去,带着寨民往山谷中躲……去唤各位门主……”
他的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护着她的手臂那般的温暖有力和坚定。
她一咬牙,撩起裙角站在石阶上,向着无头苍蝇一般的寨民高喊:“听我的命令,进山谷!!”
跳下石阶,率先往前跑去。
无数的嘶吼声和哭喊声在山谷中回荡,猫儿快步闯进小楼。下人们瞧见她的身影,纷纷着急道:“圣女,各位门主醉的不省人事,如论如何唤不醒……”
猫儿一声断喝:“泼冰水!”
她一脚踹开离她最近的一间房,拔下手中簪子,毫不犹豫往床上之人戳下去。
随着“哎哟”一声呼痛之声,床榻上睡成死狗的老汉一咕噜爬起身,捂着手臂痛处,晕晕乎乎道:“哪里来的狗竟敢吆人,小心老子拿你下酒……”
猫儿上前一把揪住他衣襟,恶狠狠道:“你门派在山寨中何处都布下过机关?你再醉,小命休矣!”
诡道门门主还在怔怔。
猫儿立刻左右开弓,两个巴掌打上去:“和户部的买卖做不成了!不会有银子啦!”
门主终于清醒,听见外间一片混乱,忙忙跳下床榻,拽着外裳便出了房门。
冷风一吹,他所有的酒意都已散去,望着火光冲天之处,吃惊道:“这是,‘另一边’派来的人马?”
他吆牙道:“他乃乃的,竟想赶尽杀绝,老子不是吃闲饭的!”
他往山谷中一指,同她道:“圣女跟着寨民走,此处往进二里地之处,有一道岔路。千万莫看错,一定要进岔路。”
他转身便要往寨门处跑,猫儿忙忙拉住他:“他……王公子在寨门处杀敌,你一定要寻到他,你老眼昏花敢误伤他,我和你没完!”
门主忙道:“圣女放心,属下可以看不清旁人,却不能看不清财神爷。”转头便往寨门处跑去。
只这一阵时间,被冰水泼醒的各门主纷纷跑出房门,站在猫儿身畔瑟瑟发抖。
她转头四顾,问道:“乌兰寨主去了何处?”
百媚门门主着急道:“她着急独女,方才跑去相寻……”
猫儿厉声喝道:“谁还熟悉寨中情况?寨中丁勇有多少?强壮农人有多少?六旬以上老人有多少?五岁以下娃儿有多少?”
心窍门门主立刻上前,大着舌头道:“丁勇共有两百名,都分散在各门派中。日常留在寨门附近的只有五十名。”
五十!!猫儿一阵眩晕。
小菜场买萝卜的人都比这多!
她立刻道:“谁负责发令?妙音门门主何在?”
妙音门门主忙忙上前,苦着脸道:“属下明白圣女之意,可山寨和平了几十年,这些应急的一套早已忘却,并没有什么发令的声音曲调……”
猫儿来不及恨铁不成钢,她立刻道:“几位门主,不分男女,快速去通传远处门派。所有老弱妇孺躲进前方二里路之外的岔路口。”
她探头往四周一瞧,高声道:“青壮年男子在此聚集,越多越好!”
她转头望着圣药门门主:“散出圣药门门徒,在此留二十人诊治伤者,其余皆顾着寨民。”
吆牙威胁道:“你门派但凡有门徒像你一般滑头,敢只顾自己,不行医者职责,我就吆死你!”
大门主心肝一抖,忙道:“不敢,大难当前,我等自然是要同进退。”
他转头同库狄郎中道:“去通知门里众徒,但凡有一人逃脱,逐出师门!”
远处喊杀声还在继续,血腥味仿佛又浓了一成。
过了不多时,已有强壮男子缓缓聚集。其身体强健,可看着皆是农人,并没有武艺在身。
若寨门被冲破,敌人杀进来,这些人纵然举着锄头能挡一下,也挡不了第二下。
她心中正着急时,诡道门门主已一身血迹、脚步踉跄而来。
猫儿立刻迎上前,急急道:“你怎地这般模样?连你都这般,那王公子……”
门主心中拔凉:“圣女若能先关心一回属下,属下也算死不瞑目……”
他抹去面上血迹,续道:“放心,王公子活蹦乱跳,只有些皮外伤,不似属下……”
猫儿大惊,又给了他心坎上一击:“王公子伤在了何处?”
他一捂胸腹:“他极好,只有属下,属下……”
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圣药门门主忙上前点了他穴道,粗粗检查过,暗呼糟糕:“他被刺中了心肺……”
他立刻道:“来两个人,进楼里抬门板!”
几人七手八脚将诡道门门主抬上门板,身上捂着一床厚棉絮,却不敢送进房中,只等着随时跟着众人撤离。
猫儿蹙眉问向圣药门门主:“他的伤可凶险?御敌正要靠诡道门,门主倒下,旁的事该如何是好?”
躺在门板上的诡道门门主“哎哟”一声,有气无力道:“属下伤着,可离死还远,还能为凤翼族鞠躬尽瘁……”
猫儿见他说话还有些精神,略略松了口气,立刻问道:“五箭共发弓存放在何处?”
门主眼圈一红,流下晶莹泪花:“圣女,门里穷,这几年兵器买卖未开张,没有银钱买箭簇。仓中只堆放着几百架弓和箭杆,没多少箭头。”
猫儿心一凉,继续问:“可有投石机?”
“只有一台,早坏在山寨,被娘儿们拿来晒衣裳。”
“可有弩箭车?”
“只有一台,早坏在山寨,被猴子们当了窝。”
“可有……”
“只有一台,早坏在山寨,被……”
猫儿一个趔趄,吆牙切齿道:“你他娘的算什么门主?!”
她望着眼前聚集越来越多的木讷农人,最后一回同诡道门门主道:“向你的人发令,你门中现有的所有容易搬运的兵器,全部搬来此处!”
周遭一阵混乱,猫儿心急如焚望向寨门处。
那里的火光依旧,里面有个人时时刻刻牵动着她的心绪。
圣药门门主为诡道门门主诊治过伤处,上前劝慰道:
“圣女莫着急,此时越着急反而越慌乱。圣女不知,我们这山谷弯弯绕绕,有仇敌前来攻寨,想将我等全部擒拿,也不是容易事。”
猫儿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牺牲一两个不算什么。我是个惜命的,你们谁先一步见阎王爷,都莫拉上我。”
大门主一阵语滞,再不敢多言。
猫儿蹙眉道:“你门派可有什么毒粉能拖一拖的?我们便是要藏去山谷中,也要为自己争取时间。”
大门主叹息道:
“虽说医毒出自一脉,可本门却只着重医道,百毒门留在了另一边,不愿跟过来。
现下药物中,想要拿来牵制敌人,并无合适之处。
珍兽门养有蛇,可每条蛇都被拔了毒牙,山寨中连蛇毒都找不到一滴。”
猫儿叹为观止,喃喃道:
“我原本觉着‘另一边’心狠手辣,现下看来,过去五六十年这边二十六门都还活着,实在是另一边未早下杀手。
否则,现下这处山谷,早已是你们这群软柿子的乱葬岗。”
她蹲下身去,拍了拍诡道门门主的老圆脸,扌包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在寨门上安置的关卡,还能支撑多久?”
门主虚弱的睁开双眼,断断续续道:“若丁勇人多,还能撑个几天几夜,若人少,只怕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被攻破。那些关卡虽密集,可已安置了五六十年……”
猫儿险些要给他一脚。
这种无所事事的门主,真他娘的活该死一回!
此时近处来了一堆人,其中一处软轿边上的,正是乌兰寨主。
猫儿心火陡起,几步上前,扬手一巴掌打在乌兰寨主面上,吆牙切齿道:“很好,寨民们身处险境,你堂堂门主去了何处?”
软轿上的姑娘当即道:“不许打我阿娘!”
软轿上的姑娘正是乌兰寨主独女,因长相肖母,人称小乌兰。
猫儿转首望着小乌兰,再看看明明已极害怕,却还兢兢业业抬着软轿的下人,她揪着乌兰寨主衣襟,又是一巴掌下去:“谁家没有亲人?如此危机关头,你带着软轿接闺女?”
乌兰寨主羞愧难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啼泣:“小女是属下的全部,属下不能让她出事……”
猫儿一阵溃败。
在这样的溃败里,她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所有想过平顺生活的人,其实都像这般,眼中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人的事情都不如自己重要。
这是极正常的表现,可在危急之时,又是最自私之处。
这样的人遍布天下,说起是最自私的,却又是最良善的,良善的忘记了世间艰难,只以为处处皆是岁月静好。
就连她自己,虽担着个圣女的名头,可其实她半点圣女的自觉性都没有。
她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都只有萧定晔一人。其余的,都只是顺带而已。
她压下心中怒火,一把拉起乌兰寨主,冷冷道:“此前不做追究,你若再弃寨民不顾,即便我不出手,只怕寨民们都要削去你寨主一职!”
……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黑寂的天空没有一点点要出日头的痕迹。
山寨的火光渐渐转小,从靠近寨门方向而来的寨民们依然在源源不断的行来。
有人在逃窜中唏嘘着:“好惨,几十个兵勇,现下就剩下十几人,各个伤的血肉模糊……”
猫儿听得心惊肉跳,再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门派上。
她心急如焚,抬脚就要往寨门处跑,远处诡道门的弟子们已抬着门里所有轻便武器前来。
她立刻住了脚步,上前查看,心中又是一阵无力感。
锈了的刀,弯了的长枪,还有两箩筐弯弓和箭杆。
真正能杀敌的只有不到一百支的乌金箭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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