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再没有“乱配鸳鸯”的事情发生。
王三开口道:“此前听王姑娘说自己败家,方才一瞧,姑娘竟是个节俭的,哪里败家?”
猫儿嘿嘿一笑:“我虽喜欢花银子,可又不傻。我的败家属于有脑子的败家。”
王三听得一阵笑:“在下竟不知,败家也分为好几类。”
猫儿得意点头:“自然要分,我曾见过一个傻蛋,一千两银子买回一根蜡烛,这种败家才真是气的祖宗要诈尸。我的败家,只是喜欢买买买罢了。”
此时马车行到了衙门附近,猫儿忙忙拍动车厢,唤停下来,同王三道:“我同银子有仇,现下多了八百两,不去花一回,浑身难受。”
话毕立刻跳下车厢,前去车辕边上,向冷着脸的萧定晔一摆头:“走,带你去开心。”
驾车的领队忙忙问道:“姑娘可别是要一走了之?”
猫儿大方的摆摆手:“不走不走,你家东家的银子好挣,我得挣够了才走。”
车厢里的王三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不由又是一笑,自语道:“又贪财,又磊落……有趣。”
衙门附近的酒楼里,雅间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色。
猫儿寻了一块去了刺的鱼,夹去萧定晔碗中:“吃啊,你不饿?”
萧定晔瞟她一眼,并不理会,只捧着半盏茶一动不动。
她见不得他一副怨妇的模样,放下饭碗,正色道:“萧定晔,你再同我无缘无故闹别扭,什么重修旧好,免谈!”
他闻言,方幽怨道:“我生气。”
猫儿点点头:“生气也得吃饭,你今儿还要夜探府衙,得吃饱。”
他一把将她拉到面前,吆牙切齿道:“胡猫儿,你同旁的男子打情骂俏,你还不准我生气?我是你夫君!”
“啪”的一声,她一掌拍在桌上,咄咄望着他:“萧定晔,这不是你第一回污蔑我,我也不会回回都原谅你。”
她蹭的起身便要往门口去,他立刻上前一把扌包住她,急急道:
“我错了,我听到你同他在马车里谈笑风生,我被嫉妒冲昏了头。我知道,你眼里只有我,不会对旁的男子动心……”
她一把推开他,冷笑道:“萧定晔,你想让我眼里只有你一个,你妄想!你说的不错,我鞍前马后跟着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我就是想自择夫婿,鸳鸯双飞!”
他闻言,脑中一抽,捂着心口艰难道:“你莫说气话,我难受。”
她一脚踩在他脚面上:“你难受,我快活!”
推开雅间门跑了出去。
……
王家宅子是广泉府数一数二的豪宅。
虽说王三一年里来不了广泉府几回,然宅子里的下人却置办的充足,一年如一日将整个宅子打理的妥妥帖帖。
猫儿回到内宅时,桌上端端正正摆了只小木盒。
金丝楠木的盒子十分眼熟,不久之前,她为了省银子,曾险些将卖主逼哭。
四十岁的汉子,对着她频频作揖,回想起来,其实有些过分。
丫头前来服侍她换了家常衣裳,重新梳了个发髻起来,将木盒中的玉簪取出来别去她发髻上,举着铜镜让她瞧:“公子巴巴的送来,果然适合姑娘呢。”
铜镜中的人穿着一身水红色夏衣,发髻上的红玉猫眼白玉簪,正好与衣裳相映生辉。而那人儿的面上,却是一番恹恹神色。
猫儿推开铜镜,取下玉簪放进盒种,郁郁坐了半晌,心中烦闷依然不得纾解。
身畔的丫头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不由道:“姑娘定是有些苦夏,园子里有湖,姑娘不若去湖边走走。”
猫儿便点点头,也不会丫头跟随,缓缓而去。
圆月当空,晚风吹来,撩动湖面水汽。
王三的宅子极大,园子里的湖泊远远望不到尽头。
四处蟋蟀叫的欢腾,偶有鱼儿跃出湖面,又扑通跃回。
岁月一边静好,一边清冷孤独。
不知何处传来幽幽笛声,曲调一阵悠扬,一阵又似有些失落孤寂。
猫儿不由跟着那笛音而去,渐渐到了一处白汉玉凉亭。
亭里并未点烛,寡白月光打在人世间,凉亭边上吹笛青年长身祁立,身姿不凡。
她几乎就要以为那是萧定晔。
即便两人外形极为相似,然而各自的气味并不相同。
只要萧定晔在她近处,她总能感受到他。
除了他,她再也分辨不出旁的汉子。
无非是有汗臭、无汗臭,有狐臭、无狐臭之分。
眼前这位青年便是无汗臭,也无狐臭。
仅此而已。
青年一曲吹罢,转头缓缓瞧向她。
她幽幽道:“王公子年轻有为,家财万贯,如此人生赢家,竟也有烦心事。”
他眸光一闪,微笑道:“哦?王姑娘也对乐理有研究?”
猫儿一哂:“我只瞧的出公子手持的那根玉笛极贵重。”
他缓缓走过去,站在她身畔,望着眼前平静湖畔,也淡淡道:“王姑娘聪慧伶俐,似从无事能难倒你,怎地也会有烦心事?”
她望着天空皓月,喃喃道:“哪里不烦?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他转首望着她。
发髻空空,是个贪财的,却并未佩戴他送过去的那根红猫眼白玉簪。
微风吹过,鬓角散发在她面颊扑腾,令她多了几分柔和。
白日里那个神采飞扬甚至有些跋扈的姑娘,和现下这个郁郁寡欢的姑娘,是一个人,却又不像一个人。
然而无论是哪个她,都给了他十足的新奇。
狡猾又坦荡。
娇蛮又温和。
肤浅又神秘。
强硬又脆弱。
诸般矛盾集结于一人身上,却并不别扭,反而显出了奇异的和谐与诱惑。
“文翰。”他道。
她转头一提眉:“嗯?”
他低声解释:“文翰,是我的字。”
猫儿点点头,再不多言。
他只得追问道:“在下唐突,可能知道姑娘闺名?”
她摇摇头:“不能。”
他立刻一笑:“你这个样子,倒是十分接近白日的你。”
他终于问出昨夜就产生的疑问:“姑娘怎会知道珍珠养殖之事?若是胡诌,不至于说出那些细节。姑娘可能再多说一些?”
猫儿瞟他一眼,道:
“若告诉你也无妨,只我是个不安于室的,中意游山玩水。公子日后可能将我托付给车队,带着我往京城而去?
都听京城奢华,我倒想去比一比,看京城的贵女里,可是比我更败家。”
他不由蹙眉道:
“姑娘怎会想跟着车队而行?车队所行路线颇为繁复,且歇息不定,一路颠簸。
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从头到尾走一趟,也要哭鼻子。随车队而行,不是个好方案。”
她扶额道:“我就是喜欢犯贱,你就说成不成吧。”
他摇头道:“不成。”
她立时一滞。
他不禁笑道:“如何,被人拒绝感受如何?若你愿将闺名透露一二,在下再告诉你实话。”
她一声冷笑:“公子既出自大户人家,便该守礼,女子闺名怎能随意告诉外男?我虽不是个守制的,却也不愿被不相干之人随意相问。
珍珠之事,我不过随口诓人。你既说我聪明,便该知道,随口说两句谎话,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她再不停留,转身往外而去。
王三望着她的背影,面上笑意却越来越浓。
……
外书房里,王三问向眼前的车队领队:“你等在半途遇上王姑娘姑甥,可曾打听过她二人的来历?家中在沧州何处?”
领队躬身道:
“那王姑娘颇为蛮横,说两句话便喊打喊杀喊劫道,那王五宝又是个寡言少语的,小的能问出来的十分有限。
只知沧州王家原本富贵,养出了王姑娘一身的富贵病,后来家道中落,日子难捱。
王姑娘是个不愿吃苦的性子,王五宝方受家中差遣,带着她要去往衢州寻未来夫家。
谁知寻而不得,返回时被山贼所掳。”
王三点点头:“她同一般内宅妇人颇为不同,还是有些见识。若说她原本富贵,后来家道中落,倒也算合的上。”
又喃喃道:“若想再打听,近期怕是有些难。”
领队忙道:“再想打听,至少要等沧州开城。她家虽早先富贵,可也算不上数一数二,外间无甚传闻。”
王三便起身,同领队一起出了外书房,瞧见客房漆黑,里间并未点烛,不由往那处努努下巴:“王五宝除了武艺高强,人品如何?”
领队立刻竖了个大拇指:“大义,这小兄弟太过大义。王姑娘一路上撺掇他劫道,楞是没有说动他,兢兢业业护着车队安全抵达。”
王三听闻,想起他同猫儿的两回相处下的所见。
咋呼是有些咋呼,骄横也是真骄横。
可却坦坦荡荡,算计他的每件事都说的清清楚楚。
一边将他送去的金簪倒腾进了当铺,一边又拦着首饰铺子的掌柜赚银子,为他节省……他摇头一笑,往客房努努下巴:
“再观察他几日,若放心,便让他这几日跟着你熟悉车队之事。
王家家道中落,连自家未嫁女儿都要推出去给夫家,经济艰难可见一斑。
为他寻个稳定赚银子的活计,也让王姑娘……”
他话头一住,再不往下说,大步离去。
领队送走自家东家,忙忙上前拍着客房门:“王兄弟,你可睡了?有好消息。”
门里寂静一片,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他想到今日下午王五宝那一张臭脸,不由摇摇头,喃喃道:“怕是要回来个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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