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夜色如墨。
藤原星空走在楼梯上,脚下的木板到处都充满了焦炭的痕迹,仿佛被火烧过,每踩一脚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这是一东陈旧的老房子,与干净扯不上关系,不时还有蟑螂和老鼠现身,墙壁也很单薄。
下到一楼大堂,灯开着,四周的墙壁,铺满了烟熏的痕迹,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渡边良雄跪坐在大厅中间,身前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有还在燃烧着的黄纸符。
“搞定了。”藤原星空来到他对面跪坐下来,安慰了句:“你的儿子这些年也受了不少惊吓,接下来总算可以过上安心的日子了。”
听到他这么说,渡边良雄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我要的东西,可以给我了吧。”
渡边良雄神情迟疑了一下,因为刚才看到了死魂虫出现,所以他并没有质疑藤原星空的话。只不过,要把茨木的断臂交给他的话,感觉有点儿戏了。
藤原星空也不急,只是静静看着不说话。
我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但并不代表我是个一成不变的人。
如果对方反悔的话,藤原星空并不介意用强的。
渡边良雄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拿了一根放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又塞回盒子里,向藤原星空问道:“断臂你拿到手后,准备用来做什么?”
藤原星空诚实地答道:“寻找罗生门。”
“如何寻找?”
“拿到断臂之后不久可以找到了吗?”
“断臂又没有带导航功能。”
藤原星空疑惑了,忍不住问道:“茨木童子既然身为罗生门之鬼,那么他的断臂对罗生门的位置理应能产生感应才对的啊。”
“活着的罗生门之鬼当然可以,但断臂是死的。”
藤原星空沉默了下来,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想。
微风从庭院中吹进来,微微鼓动盆里的火焰,隐约间,听到了杂树林中乌鸦的悲鸣。
渡边良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离开,不一会便捧了一个木盒以及一柄太刀出来。
木盒用一把铜锁锁着,泛着淡蓝色的光,看得出来,上面附加着一个极强的封印阵法。
渡边良雄嘴里碎碎念叨了几句,就像苦行僧端坐在山顶风化的岩石上念诵宝贵的真言一样,蓝光一闪而逝,阵法消失。
他随后打开盒子,双手递了过来。
藤原星空伸手接过,往里看了一眼,木盒里静静躺着一只黝黑干枯的手臂,仅剩下一层皮紧紧依附在骨骼上,有点像风干了的木乃伊,又有点像n游戏里那种哥布林的手骨。
“谢谢。”他低声说了句,盖上盒子准备离开。
“等等”渡边良雄叫住他,把手上那把武士刀递了过来。
“这一千多年来,我们渡边家之所以能守住这条断臂,靠的全是这把刀。”
藤原星空拿着这把的刀,心情有些复杂。
传说中,渡边纲砍下茨木童子一条手臂时,使用的那把刀正是眼前这把,同样负有妖刀盛名的一一鬼切。
“在切下了茨木童子的手臂之后,鬼切获得了对鬼族的特殊效果。”渡边良雄在一边介绍,眼神里有浓浓的不舍。
“一旦持有这把鬼切,速度,力量以及持有者本身的对魔力都会上升一个等级,刀身在刺入敌人体内时会附加上各种咒术和不间断的烧伤效果。”
藤原星空心想,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把刀的存在,所以茨木才没有亲自来取自己的断臂,而是借用八尺大人来消耗渡边良雄吧。
“还有,我必须要提醒你一点。”渡边良雄面容一肃,认真道:“鬼切似乎有自己的自我意识,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持刀,那就会被刀的意识所侵占,沦为刀奴。”
有意思
藤原星空挑了挑眉,他手中现在就有一把妖刀鬼彻,现在又多一把妖刀鬼切,如果两把刀一起用,那两把刀里的自我意识一起跑出来的话,自己的身体应该归谁?
让两个所谓的剑灵打一架?
谁打赢了就让它上了自己?
感觉有点像古代的比武招亲呢
咳咳不想这些。
藤原星空沉默半晌,朝着渡边良雄问道:“刀给了我,你不怕回头茨木找你报复?”
“怕啊,没有刀我可不是他的对手。”渡边良雄长叹一口气,脸上带着些许的释然,“明天一大早,我就会带着儿子去夏威夷,以后都再也不回来了。”
“换个新生活也好。”藤原星空淡淡笑了笑,弯腰行礼:“保重。”
夜深林静,潮湿的泥土还带着些许水气。树冠上偶尔有猫头鹰的鸣叫的声音,林间不有知名老鼠走动的沙沙声,这些细微的声音被一点点放大,将这宁静的夜色渲染得更为深邃。
走出杂树林,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又看到了那边菜地。
那些一排排列在田里的卷心菜,还带着晶莹的雨珠,就像是在雨后浑身湿透,仍然在坚持列队的士兵一样。
藤原星空没忍住,立正敬礼,道了句:“同志们辛苦了!”
然后哈哈一笑,越过菜地,走回旅馆。
推门进入房间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多。房间里没有开灯,依旧只穿着男士衬衣的少女坐在窗台上,就像一只受伤的猫儿。
听到开门声,她转头看过。
接着远处路灯昏暗的灯光,藤原星空看到她的眼睛惊人地清澈明亮,就像清深不见底的清泉。长时间地盯着看,自己似乎会被吸进去。
所以他把视线移到脚下光秃秃的木地板上,仿佛是在逃避对方的视线。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所以不得不移开视线。
踌躇了好一会,藤原星空才抬起头,坚定地走过去。
“一直在等?”
“不,我才没有在等你。”新岛真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委屈。
“小真又口是心非了。”
“你这样子,根本就没有在检讨”
“明白!”藤原星空失声笑道:“新岛大人,请问你怎样才肯原谅我?”
他这一副嬉皮笑脸的态度,新岛真只觉得这家伙真是太可恶了,咬牙道气了片刻:“等着瞧!等回东京,我让姐姐收拾你!”
藤原星空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雪野理纱他苦笑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陪着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
积水的云层有些厚重,抹去了夏日繁星的光亮。只能零散地、淡淡地看见几颗分外明亮的星。
不过,月亮倒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轮明亮的弯月远远悬挂在高空,对被污染的空气都不发一句牢骚,规规矩矩地浮在那里,千年万年来都不曾改变过。
远在人类获得火之前、获得工具和诞生文明之前,月亮作为天赐的光源,照亮了每一个黑暗的夜晚。它柔和的亮光,缓解了人们对黑暗的恐惧。而它周期规律的盈缺,也给了人类先祖带来了时间的观念。
那宁静而自然的光芒,如同清澈的溪水流淌、温柔的树叶低语,能够疗治与抚慰人心一样。
这是一种无偿的慈悲,纵然到了现代,黑暗已被人类用灯火照亮,但那种温柔的关怀,似乎依然牢牢烙印在人类的遗传因子里。
作为全体人类的一种温暖的集体记忆,永远传承下去。
仔细一想,好久都没这样静心赏月了。
“藤原”新岛真靠着藤原星空的肩膀,小声问了句:“这种时候,姐姐是怎么安慰你的啊?”
“唔你说啥?”
“我想试一下,看能不能像姐姐那样。”
“不用。”藤原星空揉了揉她的脑袋,“小真是小真,不需要刻意成为谁的。”
新岛真仰脸看着他,那黑得发亮的眼睛,让藤原星空想起了春天时分屋檐下从鸟巢中探出头的小燕子。
“睡觉吧。”他怜惜地抱起这只小燕子,放到了柔软的窝中。
小声说了一会话,二人各自睡去。
第二天起来,又是一个大晴天。
微风吹动窗帘,屋内充满了清晨的气息。
在吃早餐的时候,新岛真打开了房内的电视,边吃边看新闻,是有关昨晚暴雨的新闻报道。
池袋站遭遇大量的雨水倒灌,山手线和埼京线被迫停运运行这则消息成了头条新闻。新闻画面中,整个世界都乱糟糟的,警示牌倒成一片,满溢的雨水顺着车站的台阶,如同瀑布般往下流淌。
身穿雨衣的员工在车站入口拼命地装填和堆砌沙袋,但水依旧在不停地往车站内灌,这些沙袋怎么看都有点螳臂当车的感觉。地铁也停止运行了,不知得等到何时才能恢复正常运转。
拿着东电lg麦克风的记者伸出手,采访无法回家的人们。
有人抱怨说“早晨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一天都是晴天呢”
也有人在抱怨:“政府的应急措施实在是太失败了”
藤原星空嚼着廉价的吐司面包,希望可以在电视画面中找到雪野理纱的身影,但终究是什么也没看到。
吃完饭,新岛真穿上了她那漂亮的小裙子,脸上的神采重新活泼了起来。
藤原星背着两个人行礼跟在她身后,听着她那高跟凉鞋走在泊油路上的“哒哒哒”声,感觉心情也跟着变得愉悦起来。
但仅仅只是愉悦了一分钟,他的内心便再度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路过那片杂树林时,耳边忽然听到了乌鸦惨烈的鸣叫。藤原星空转头一看,通过林间的小路可以看到,渡边宅子前围满了人,周边停着数辆警车与救护车。
而随着人群的一阵喧哗,两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从屋里被抬出,装到了救护车上。
“藤原”新岛真担忧地看着他,脸上的表言又止。
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新岛真怕他会一时冲动,打乱了目前的计划。
“别说了,我有分寸。”藤原星空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修学院离宫。
小野雅人备好了茶水,三人如同前天第一次会面那样,一边品茶,一边交谈。
那只三花小奶猫也加进了会谈中,趴在茶案上,时不时伸出爪子扒拉一下藤原星空的袖子。偶尔会有一只蝴蝶飞进来,在充满了茶香的禅室内翩翩起舞起舞。
听到了渡边父子的死讯后,小野雅人面色微动,低声念了一遍往生咒。
“这便是茨木的断臂。”藤原星空打开木盒,放到茶案上。
“喵”
三花小奶猫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想伸出爪子去勾出来,随后新岛真一手捏着它的后颈皮,拎到了怀里撸了起来。
这姐妹俩都挺喜欢猫的藤原星空看了她一眼,便把视线放回到小野雅人身上。
大和尚皱着眉思考了很久,看起来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说道:“既然断臂无法感应罗生门的位置,那我们用断臂重新复制一个活的罗生门之鬼不就行了吗?”
藤原星空有些古怪地看了看他,“该怎么操作?”
“你信得过我吗?”
“藤原对大师自然是没有戒备的。”
“那就可以了,交给我吧。”
藤原星空还想文化,大和尚却双手合十朝他微微一拜,“禅宗有这样一种说法,叫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接着他又解释道说:“这句话教导我们,不要凭借语言文字来解释、传授教义。传教的人不立文字,学佛的人不依文字;最简单有效的做法,便是施教之人以身作法,弘扬禅意。”
说完,小野雅人起身走进了厨房,准备午餐。
藤原星空没什么佛缘,只是大概能听懂他的意思,但又领悟不到他所说的禅意。
午餐吃的依旧是豆腐,盛菜用的是一套精美的漆绘陶瓷碗筷,如同当年战国名将宴客时所使用的“名器”。
在新岛真惊叹地欣赏餐具时,小野雅人抢先发话:“不过是炸豆腐而已,大家开动吧,不要让它久等了。”
说完,他又是爽朗一笑。
吃过午餐,小野雅人把一张纸条压在陶瓷碗底,夹着装有断臂的木盒,说要离席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新岛真刚想说话,藤原星空捏了捏她的手心,她便不再多嘴,二人目送大和尚踏出木门。
天空一片湛蓝,舒展的云朵犹如棉絮飞舞,在夏日明媚的阳光中,三花小奶猫蹲在门前,望着那远去的背影。
“喵”
微风吹进来,掀起了纸条的一角,隐约能看见上面的字迹。
[再见面时,请杀了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小野雅人消失了,而京都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事发生。
藤原星空带着新岛真走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每一天都在海里捞针,重复着徒劳的寻觅。
7月6号那一晚,雪野理纱来电,说四宫海运的船会在8号晚上抵达东京湾外围,而她,会和土御门诗乃一起登船。
挂掉电话,藤原星空倚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窗外京都的夜色。
其实,命运就像那些灯火通明的大厦,随着都市的变化一同幻化,凌乱得如灯火中暗藏的密码。
齿轮发出“咔嚓”一声,镶嵌到了一起。而一旦齿轮向前转动,就不能倒退了。时间也一样,人也一样,这就是世界定下的规则。
活在大世界化做敌人,如此冷酷吗?
耳边隐约传来了闹市中的谈笑声,藤原星空默然无语,他无力地察觉到,所有个体的悲伤,在这盛大的背景之下,都显得无比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