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中心,一道玉影斜坐在榄椅上,俯瞰着底下流水融金。
道道弧纹涟漪,随着风过,水中浅金色的花瓣,悠悠晃晃地载着水花。烟波荡漾,世事漫随流水,奔流向无尽的远方。
湮琉霜的目光停驻在这一湖睡莲上,漂浮不定,目不聚焦,让人分不清是她在看风景,还是风景在看她。
一拢黑纱长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轮廓描绘而出,朵朵淡色寒梅,零落点缀在裙裾边缘。如瀑的发丝,盘成一个流云髻,松松垮垮的随风飘扬。
她的容貌依旧美绝人寰,只是动人的脸庞上,却带着一抹说不明道不清的悲悸。
“姐姐。”
我从长桥上走来,湮琉霜顿了一下,似乎是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才将脸转过来正对着我。
“姐姐,以后这睡莲还是让它们遵循自己的花期吧,你不用因为我喜欢,而且强行留住它们了。”
我双手撑在栏杆上,自从知道姐姐暗中为我做的事后,这些莲花在我眼里,哪怕是恹恹的样子,也比往日更美。
“他都告诉你了……”
“嗯,那个人虽然对我很不善,但是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姐姐。”
湮琉霜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眼眸里变换着复杂难懂的情绪,是无奈,是挣扎,是难以放下。
她的神色变换,被我尽收眼底。
最近,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姐姐就会发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待我很好,但是从她的笑容里我能感觉到,她不快乐。
她的心像是沉进了深深的湖水里,用黑暗和孤寂在逼迫着自己去忘记些什么,妥协着什么……
我不清楚,那天我坠崖之后,姐姐和那个人之间又发生了何事?看着姐姐这样什么都不说的样子,渺小的我想为她做些什么,可又什么都不能做。
每当这时,我心里对那个人的厌恶就会多上一分。
我想,他想杀我时的心情,我大抵也能够体会了。
我并没有在凉亭中逗留多久,姐姐不开心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或许一个人的时候她更能想清楚一些事情。我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凉亭。
走之前,我又回眸瞥了一眼那道孤清的背影,形单影只,凭影相吊,仿如三途河畔执念太深,不入轮回的孤魂,驻首千年等一不归人……萧瑟着流年的落寞。
从水上长廊的木板上走下,我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景夙,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神色中是少有的焦迫。
“怎么了?”
我加快脚程跟上他的步伐,他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回过头来看我。
“等会再跟你说,你先跟我来!”
我们来到了武试之地的传送台上,六扇流音壁搭支成一个立体露天天坛。现在并非开启时间,这能造梦穿梭的流音壁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墙壁没什么不同。
我和景夙席地而坐,他甚至还用隐身符和噤音符又设下了一层结界,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我不禁疑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世,出事了!”
“哦。”
景夙跟我大眼瞪着小眼,似是对我这淡定的反应颇为不满,他撇了撇嘴,朝我挤眉弄眼。
“你就不能再激动一点,再好奇一点,表情变化再丰富一点吗?”
“……”
我汗颜地看着他在我面前做出一系列惊讶的示范动作,心里收回之前的猜测,看他这样子,应该发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说吧,你是又看上了哪家姑娘,让我帮你去刺探军情?”
景夙咧了咧唇,脸上挂着标准的痞笑向我所在的位置挪近,“无双城典当坊老板娘的儿子的妹妹的闺蜜家新招的那个女绣娘每天早上路过的一座小桥上的说书女秀气可人,颇合我意,我想让你去当个媒人牵个红线……”
景夙瞅着我越来越黑的脸色,上扬的嘴角陡然耷拉下来,无语又无奈地敲了下我的脑袋,佯怒道:“真以为我要这样说啊,你这丫头,就不能把我往正经的方面想想……”
“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太不正经了。”我碎碎反驳,“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是罹欢和窈窕,他们俩最近……很糟糕。”
景夙的眉头蹙成一个川,我感觉他所说的糟糕,应该不只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情感。”
“景夙,我怀疑你在和我开玩笑。”
罹欢和窈窕,虽然看起来是一幅相看两厌的样子,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俩的感情坚固着呢,能有什么好糟糕的!?
景夙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我心里所想,再次无语地敲向我的脑袋。我抓住他的手指,眼中透着威胁的意味。“还敲,我就让你只有四根手指。”
“行行行~”他讪讪地收回,叹了口气后继续进行刚才的话题,“再好的感情,也会遇到第三者插足啊。”
第三者……
我沉了沉眼眸,示意景夙继续说下去。
四下静谧,偶有鸟鸣响起,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景夙叙述的声音。阳光毫无遮拦的落在我们在身上,勾勒出我们慵懒散漫的坐姿,和与之相反的严肃凝重的神色。
我静静地听着,从景夙口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红鸾日那天,有人向窈窕告白,而告白的那一幕,还好巧不巧的被偶然经过的罹欢和景夙撞了个正着。
若是普通人倒还没什么,可偏偏那个叫谷楼羌的青年,见多识广,满腹经纶,是个难得的偏偏才子。
连景夙这种眼神尖又挑剔的人,说起他时也是一脸不情不愿地承认,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那个青年都和窈窕极为相配,说是天造地设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和窈窕的父亲有些交情,一个是书香世家,一个是名门医后,所以窈窕的父亲也有意撮合他们两个。
这个人,不是窈窕三两句话就可以打发的掉的。
而且依景夙所言,他似乎对窈窕痴心一片,铁了心要娶她,这朵烂桃花,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窈窕一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婚姻大事,如果她不愿意,就算是她的父母也逼迫不了她吧!”
“这是自然,可是……”景夙貌似是想到了什么烦躁的事情,一向注重体面的他,头发都快被揉成了鸡窝。“你也发现了吧,窈窕心悦罹欢。”
我点点头。
“果然,全世界都知道了,就那个木头、呆子、傻缺,自己还不开窍。”
景夙说话的口吻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道:“我跟你说,那木头看见未来媳妇儿被人告白了,居然还说……”
景夙清了清嗓子,向我现场还原罹欢当时的反应。“哦豁,居然还有人不嫌弃你长得丑和内在的泼妇属性,窈窕,遇到这种好男人就嫁了吧,省得以后人老珠黄再来后悔,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你面前,你却没有好好珍惜~”
景夙一拳锤在地面,仿佛是把那石头当成了某个人的脸。他这一情绪爆发得突然,我却觉得情有可原。
他是在为窈窕感到生气吧!
看到心上人把自己推给别人,窈窕当时的心里,又该是怎样的煎熬啊……
而她又是那般被动又傲娇的性格,罹欢这样说,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将这份喜欢说出口了吧。
“我当时真是想把那家伙的嘴缝起来,窈窕只是打了他一巴掌还真是便宜他了,换做我,直接把他揍成猪头浸猪笼!”
景夙忿忿难平,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这两个人,一个迟钝呆板,不解半点风情;一个别扭固执,不肯率先言爱,他们俩要在一起,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谷楼羌……或许可以从他那里进行突破,他对窈窕是真心的吗?”
“我倒真希望他只是玩玩而已……”景夙后仰躺在地坛上,抬手遮住天端倾照的阳光,透过指缝远眺浮动的白云,“但是已经试探过多次了,可以肯定,他对窈窕是真心实意的。”
“不过,”景夙的目光忽然一凛,柔和的声音里透出缕缕凉意,“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他去插足那两个人的感情。我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甚至可以说,我比窈窕更早发现她自己的感情。而罹欢,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窈窕跟对其他女生是不同的。这两个,都是我的人,是我罩着的人,谁也别想对我的人出手!”
我怔怔的听他说完这席话,唇盘的弧度情不自禁的越扬越高。这家伙,平时看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朋友出事时,却意外的可靠呢。
都说越是出生显贵的人,越是难以拥有真情,因为难以拥用,也就比普通人更懂得珍惜。
我看着景夙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明明是三个人中最懒散玩味的一个,可其实,他才是那个一直在暗中默默地照顾着不成熟的弟弟和妹妹的大哥哥……
看着他,我就想起以前在书中读到过的一句话——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实则是心怀天下的人。
“小世,你这样深情款款地看着我,难不成是看上我了?唉,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景夙侧了个身,用手支撑着脑袋。纤薄的唇,嗫嚅微启,就像是一朵等待采撷的花。一头茶色的青丝,披泻在他的臂弯之上。
阳光照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有金色的光蝶,扑着翅膀,飞舞在他的瞳仁之内,美得近乎梦幻。
美男侧卧,衣袍飘悬,皓眸微闭,浮华时光,岁月静好。
“不,我只是挺意外,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太不符合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了。”
我想象的一下他平时的样子,完全无法和刚才的正经强硬对号入座。“我一直觉得你……”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景夙翻个身背对我,捂住耳朵,“看你那样子,肯定就没把我往好处想吧……”
他幽幽地瞥了我一眼,我憋住笑,点头,又摇头。
“咳咳,没事,你刚才已经让我改观了。”
景夙闻言坐起身,无比风骚又矫情的一甩自己的刘海,青色的长袍,肆意翻转,少年扬起的尾音里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张扬。
“虽然很想跟你深入交流一下我与众不同的品味与帅气,但我今天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事,而是找你帮忙。”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对策了。”我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些,洗耳恭听。
“嗯,不过这个法子,还需要依靠一下你的帮助。”
听景夙说完他的计划,我手指沿着下颌线摩挲,细细思量他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这个方法,成功几乎靠赌,而比起运气,我一向更相信实力。
但,也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在这之前,我要去试探一下罹欢,他是计划进行的前提,如果他对窈窕没有那种心思的话,我们就是在乱点鸳鸯谱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打算等会就去找他,越早确定越好。
景夙也从地上一跃而起,有些不赞同,摇头:“还是我去吧,你是女生,男生之间的话题还是由男生来交流吧。”
我眉头一拧,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们俩,用拳头交流吗?!”
按照罹欢和景夙平时的相处模式,恐怕没说上几句就要从聊天变成斗嘴,进而升级为干架了吧……
就算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也要掐灭在苗头里,更何况以景夙刚才的心态,也不适合这个时候去和罹欢见面。
“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和你一样,希望他们两个都好好的。”
我向景夙伸出自己的拳头,背光而立。宽大的衣袍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
清亮的眸子似将星宇纳入,烨烨生辉。
下一秒,另一只拳头与我相撞,像是无声的契约,无言的信任。
阳光下,景夙的容颜更显俊秀,他薄唇弯起,笑意清浅。凉风习习,拂起他的茶发如波般簸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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