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三片暗沉沉的云缓缓向前，九月的秋风刮过雁湖的水面，卷起林立松散的黑色风衣。随风而来的寒意从领口钻入，让林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林立收紧领口，裹住风衣，沿着雁湖畔的小道向12号教学楼走去。
半小时前，睡眼惺忪的林立接到辅导员打来的电话，叫他去一趟办公室。
“金辅导！”林立在门板上敲击两下，朝着正低头看出勤表的金辰俊喊了一声。
金辰俊仰起头看了一眼，应声道：“你过来。”
林立走进办公室，像根葱一样立在金辰俊的办公桌前。
“你自己看看，这两年你挂了多少科！”金辰俊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表格，是林立的成绩单。
林立默不作声。
“高数39分，概率论28分，这里面还有三门课，你甚至连考试都不参加了？”金辰俊面有怒色，指尖敲击在成绩单上的力度不免大了些。
办公室里面的老师们被金辰俊的敲击声惊动，目光纷纷向金辰俊和林立投来。
“这样的学生，连考试都不参加，学校不劝退他就怪了！”一女老师侧过头去，跟邻桌的另一女老师小声嘀咕一句。
林立还是默不作声。
即使当下金辰俊没有质问他，林立也知道今天来办公室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英语口语、英语听力以及英语主课的期末考试，林立全部没有参加。这三门课程，基本上三分之二的考勤林立都是缺席的情况。课程的总分由平时分和期末笔试分按照三七开的比例构成。像林立这种严重缺席日常教学考勤的学生，任课教师自然只会给一个零分的平时成绩。所以想要不挂科，靠膜拜挂在墙上的柯南是远远不行的，必须要在这门课程上有极佳的知识储备，保证笔试成绩在90分以上，才能出现不挂科的情况。
然而，素有自知之明的林立，自然知道自己在英语这门课上有多少斤两。别说现在课程的总分由平时分和笔试分构成，就算是以前的初高中时期，单算笔试成绩的英语考试，林立没挂科的情况也是屈指可数。而最近一次没有挂科的英语考试，恰好是高考。也恰好是这没有挂科的英语，帮助林立以过二本线三分的总成绩，将林立送进了J大。
但对英语这门课程始终缺乏兴趣的林立，并未因为英语关键时刻的及格，而对它心生兴致。所以从大一上了第一节枯燥的英语听力课后，林立再也没有去上过一节听力课。面对学年末的考试，林立总是很坦然地在寝室一觉睡过去。他心里很清楚，既然注定挂科，零分和五十九分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而他可能连五十九分都考不到。
而现在，面对金辰俊的质问，林立的内心还是颤了一下。
为什么不喜欢，却还是选择了旅游管理这个专业？
只是为了能上个大学？
林立感觉胸口似乎闷着一口气，憋得难受。
“这是系里面对你的处理决定。”金辰俊从一堆表单下取出一张递给林立。
林立犹豫着接过金辰俊递过来的单子，将单子转正后，低头看着单子上加粗的四个黑字——劝退通知。
这张单子是学校给他下发的劝退通知，也是一枚冰冷的逐客令，他得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知道了。”林立转身欲走，手机忽然响起。
电话是林立的父亲打过来的。
林立盯着手机的屏幕，迟疑片刻，方才滑动屏幕，接通电话。
“喂。”林立应了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学校打电话来讲不要你读了，你把老子的钱都花到哪去了？！”话筒里传出一阵怒吼。
“我什么时候花你的钱了？”林立心中生起一阵不愤，紧紧握住手机反问道。
“你没花老子的钱花谁的钱啊？你是不是没交学费，把钱都糟蹋了！”
“我没花你的钱，学费是我妈给我的，你的钱早被你炒股亏光了！”
“妈的，你妈的钱就不是老子的了？”
“我妈的钱是我妈辛苦杀鸡赚的，你除了整天守着个破电脑看股票，你帮过她了？”林立的话像一把刀，穿过话筒，传到千里之外，刺进一个失败的中年男人的心坎间。
“畜生，翅膀硬了是吧，有本事别回来，有多远死多远，你不是老子的儿子，老子没有这样的种。”中年男人的吼叫在一阵电话中断后的盲音中迟迟不能消散，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在林立的脑海中来回穿梭。
办公室里，数双疑惑的眼睛盯着满面青经暴起的林立，不清楚电话里发生了什么。
金辰俊推开椅子站起来，伸手拍了拍林立紧绷的胳膊，说道：“父子间，不存在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父子？他都说我不是他儿子了。”林立转过身去，憋着气，仰了一下头，没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金...辅导，我先走了...”
即便说话前已经深吸一口气，林立始终没能掩盖掉音色的颤动，那是每一个正在哭泣的人都会产生的律动。
林立握着快被捏作一团的劝退通知单，两三步便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已经湿了一半，风夹着雨击打在林立的脸颊上。
林立路过旅游管理二班的教室时，靠窗的陈卓看到了他，而后坏笑着对同桌王莉说：“听说这个傻货被劝退了。”
“你说什么呢！”
后排的唐棠一巴掌拍在陈卓的后脑勺上，随后起身跨过课桌，三两步滑出教室，扶了一把门框后，迅速朝林立跑去。
“林立！”
比林立高出半个多头的唐棠一把搭在林立的肩膀上。
“你怎么出来了？”林立侧脸看着唐棠，狐疑片刻，待他瞟见教室里数十双异样的目光时，瞬间明白唐棠为什么突然从教室里冲出来了。
“今天想喝酒了，去老崔铺子整两杯？”唐棠微微低下头，冲林立挑眉说道。
“怕以后没人陪你喝酒了？”
“没人陪？一个电话你就得起床来陪！”
“以后可能没机会了，我要走了。”
林立望着唐棠，眼泪还是翻过眼皮滚了出来。
“可是，我突然间不知道现在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