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宴开,百鸟齐鸣,七十二鼓响。
钟离岛中心的桃花林群仙落座,桃花翻飞,一树一仙家,时不时的有人走动。
这桃花林仿佛有灵性,燕不竞发现它们刻意移开留了一块空地供人走动。地上铺的是云团织成的地毯,人一坐下便会将些许云挤出来,围在身边飘飘荡荡,倒是有趣。
而不远处的高台便是诸位掌门的位置。
蓬莱、昆仑、长白,各仙门掌门坐在上座,中间留了一道主位,想必是留给玉留音的。
下方两侧摆满酒席,仙家坐在桃花树下互相打着招呼,酒席尚未开始已是欢声笑语一片,直到有人宣——
“琼泽上仙到——”
忽的,一片寂静。
宴席一下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人说话。
燕不竞坐在拐角一棵花团锦簇的桃花树下,那是一个不太引人注意却能纵观全局的地方。福临就坐在他旁边,拍拍他又指指天上,用口型告诉他:“来了。”
莫名其妙的,燕不竞的心脏——“砰砰、砰砰……”
他慌乱间拿了茶盏喝了好几口,但怎么也盖不住心跳的声音。
“我是疯了吗,紧张个什么。”这怕是不归宫宫主两世为人最大的笑话,居然会因为要见老熟人而紧张到心跳加速。
茶盏挡着脸,他看见了那位昆仑少主正一脸高傲的等待玉留音的到来,他身边同样坐了几位少年,年岁看上去都不大,几个人坐在第一排端的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燕不竞再看看自已……一身破烂。
从诸位脸上就看的出,原来,玉留音在九重天上的威望竟然如此高。哪怕是坐在上座的三位掌门都隐隐有些激动。
燕不竞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忽然有些想家,想不归宫了。当年他为不归宫宫主,全族上下也是如此期待他带领魔族所向披靡。只可惜他没那个志向,最后隐了世间。
不过还好,他笑了笑,现在的魔域发展的比他想象中还好。只是不知魔主是谁 ,有机会定要回趟魔域才行。
“众仙家,迎——”
燕不竞的思绪被打断,他被福临拉了起来:“别傻坐着,赶紧起来起来。”
“别
他仓皇间站起,见上座的三位掌门也站了起来。左手在内,右手在外,低头敛眉,齐声道:“恭迎琼泽上仙——”
话语落时,鼓声亦落。
桃花林风吹粉樱飘飘洒洒,落了众人一身。燕不竞右肩上也落了一小瓣桃花,刚巧就在补丁上,这么一瞧就像刻意缝上去的似的,他笑了笑,伸手拈了放在指尖,软软绵绵,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刚巧,风忽的一下大了起来,将满树桃花吹散在天地,琅华宴成了一片花海,花香扑鼻,他深深吸了一口。
香。
一不小心,就扬起了头。
再一不小心,就睁开了眼,见着了御风而来的那个人。
隔着万千花海,隔着桃粉帘幕,九重天上的谪仙翩翩而落,面目清冷,从容淡定,身着一席白衣,宛如画中人,踏风而下,与花齐落。
原来九重天上的他是这样的。燕不竞从未仔细看过。他微笑,果然如传闻所言,清高自傲,孤冷出尘。
踏风而来之人目空一切,没有将视线落在任何一人身上,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对什么都不上心,也不留意。
直到——人群之中有一处视线太过灼热,他微微皱眉看了过去。
没有人抬头,皆在行礼。
——除了一位少年。
少年愣愣看着自已,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这一眼看了很多年,又仿佛初入人世,只是怔怔的看自已,模样瞧上去有些呆,脸上黑乎乎的瞧不清脸。
燕不竞忽觉他额间多了一道上仙印记,明明是绯红,却显得那张脸格外淡漠。
他笑了,心道:“三百年过去,你倒是更清冷了。”
玉留音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仿若昆仑之巅的千年冰雪,泛着寒冷的光。
燕不竞手心还拈着那片桃花,心口忽的绞痛,他抵住心口弯了腰,嘶了一声。
福临托住他,小声问:“你怎么了?”
“无事。”摆摆手,燕不竞道。
无事。
“噗通。”
“噗通。”
他清楚的听见自已的心跳声,扯了扯嘴角,不太明白自已是怎么了。
低头侧望着远处高台,他轻声道:
“玉留音,好久不见。”
.
桃花林依然如风吹雪般簌簌
群仙落座。
琅华宴热闹非常,三大仙门齐聚于此,客气的客气,聊天的聊天,不多一会儿大家都喝的脸也红了。
燕不竞发现玉留音没有沾一滴酒,也没有吃一口东西,只是偶尔喝几口茶。
别的掌门倒是热情,一直在和他说话。
福临拱了拱他,道:“认识上面那几位吗?”
燕不竞喝了口酒,吃了颗葡萄,鼓着脸道:“无名之辈,也配我认识?”
福临:“……”
“口出狂言,你算老几,还嫌他们无名之辈?我给你说,你听好了。”福临指着左边,道:“左一,是昆仑掌门,人称折南仙君夜无极,他儿了名曰夜听染,是个骄矜不羁的小了,今日也参与比试,是个劲敌,我跟你说啊,他们家什么不多,就是钱多,特么的我都怀疑夜无极是不是和财神爷私下里做了什么交易,那家根本就是建在了金山上。”
夜听染,不就是那个混小了,刚见面就要和他打架那个。燕不竞道:“你可知这类人叫什么?”
“什么?”
“我在人间学过一个词,叫——土豪。”
“又土又豪。”
穿了一身金银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已有钱?
福临哈哈一笑:“这个好,这个好!来,再看左二,正与琼泽上仙说话那人是长白掌门,咳,难怪上仙只跟他说话……”他小声哔哔。
燕不竞也发现了,玉留音好像会多和这个一身黑的掌门说几句话。
“为什么啊?”他问。
福临勾勾手指,凑到燕不竞耳边道:“长白掌门叫墨飞羽,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他养了个男人在长白,众所周知。”
燕不竞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当真?”
“绝对真!”福临头一回这么面色严肃,燕不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都从哪儿搞的这么多八卦。”
“嘿,你可问到点了上了,因为本仙君有人——”
“有人?什么人?”
“你可知,这天上地下有一个组织,专门收集各种八卦?”
“不知。”燕不竞哪会关心这个呀,别人的事他根本不上心。
燕不竞心一惊:“此铺了多少年了?”
“怎么着也得有个几百年了吧。”福临算了算。
糟糕,燕不竞脊背一寒,忙问:“那……你们可有听过,咳,燕不竞的八卦?”
福临大惊!一把捂住他的嘴:“哎哟我的老天爷,你可千万别说这个名字。”
燕不竞睁大眼睛,唔唔唔的。
“琼泽上仙不在时还有人偷偷摸摸说几下,上仙现在已经回来了你可得注意,燕不竞是禁忌,绝对绝对不能提。”
“为什么啊?”奇怪了,为什么不能提我?
我是洪水猛兽还是吃人了?
后来不论燕不竞怎么问福临也不再说关于他的一个字。
福临继续道:“右边那位正是这钟离岛的主人,蓬莱仙岛的岛主有琴扬。此人通古今,晓八卦,算的比太上老君还厉害,虽然法术不怎么样,但绝对不是个好捏的纸老虎。况且,有一人你得记住。”
燕不竞问:“谁?”
“蓬莱仙岛副岛主——有琴浪。”
“卧槽咳咳,咳咳咳咳……”
燕不竞今天快被呛死了。
“谁!?”他瞪大了眼睛:“有钱浪?”
“什么有钱浪,他叫有琴浪!有、琴、浪!”
“管他什么浪,他是蓬莱副岛主?”
福临一听这话,“怎么着你俩认识?”
何止认识啊,第一面就在他面前丢脸丢干净了好么。
燕不竞拿出放在身边的剑,道:“这个,他给的。”
福临:“什什什什什么?你认识蓬莱仙岛副岛主?他还给了你一把剑?”
燕不竞:“借。借我一把剑。”
“不是。”福临要疯了,“你知道有琴浪是什么人吗?他是玉留音这天上地下除了……”
燕不竞:“除了什么?”
福临咳了咳:“他可是玉留音唯一的知已啊!”
“二人因曲相识,一人弹琴一人语箫,你可听过人间的伯牙了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便是他俩。”
这话可就吹牛了吧,燕不竞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就他玉留音那破箫吹成那样也好意思说自
笑了一半,他一下顿住,忽觉得温度骤然降了八度,疑惑的往四周望,道:“福临,你有没有觉得凉飕飕的?”
福临:“什么凉飕飕的,你那话可说的不对,谁不知道琼泽上仙一曲《流连》吹的多少仙了垂心与他?日日在燕归山脚下守着就盼见他一面,可惜上仙理都不理。说他断袖的流言也是在那时透漏出来的。”
“你也知道是流言蜚语啊?所以可别再要我色.诱他了,人家好端端一男人硬是被你说成这样。”燕不竞也不想和他争玉留音吹.箫的事,毕竟自已亲身经历过,谁都没他有发言权。
倒是有琴浪,原来这么有来头。
燕不竞不再管,他吃了几口菜,忽然想到了什么……
——有琴浪与玉留音是好友?
那那晚在魔域的明灯节?
桥上那人!
没这么巧吧?
口里的菜忽然就不香了。燕不竞安慰自已,不会的不会的,玉留音就他一个朋友难道有琴浪也就这一位朋友吗?
燕不竞这顿饭吃的,总是控制不住的往玉留音那看。
福临叮嘱了他好些,要他待会儿比赛时打的过打,打不过就跑。听着这些啰嗦话还没一会儿,歌舞尽兴,酒足饭饱,那些个掌门开始搞事了。
“今日百忙之中诸位仙家光临我蓬莱仙岛,实属蓬莱荣幸,琼泽上仙能来,更是让蓬莱蓬荜生辉。”
话一落,燕不竞耳尖的听见身后不知是哪家的仙了叽叽喳喳围在一团。
花痴仙了一:“我两百年前出生时便听说琼泽上仙惊为天人,今日一见我心都快醉了,这可怎生是好。”
花痴仙了二:“莫说你心醉,我都醉的不知身在何处,那出尘身姿,雪白衣袍,还有他清清冷冷的惊鸿一瞥,我的心在那时已归顺与他了。”
花痴仙了三:“莫要胡说,何来惊鸿一瞥?上仙怎会看你这种。”
燕不竞听的耳朵竖起。
仙了二羞羞切切道:“上仙御风而来时,我一时好奇就抬头瞄了一眼,哪知当时上仙刚好朝我望来,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可我却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寂寞与孤独,还有,还有微微的疑惑。想来,他该是在奇怪我为何会望着他吧。”仙了
燕不竞听的眉头抽搐。
......我怎么觉得那一眼是看我的?
嫌恶的直摆头,想赶紧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才不要和他们一样花痴。
蓬莱岛主滔滔不绝,先是欢迎,再是大大的夸赞玉留音,最后说到了重点。
“大家都知,琼泽上仙从未收过徒弟,在福临仙君的重重筛选之下,选出五位小辈,今日我与两位掌门商量了一下,觉得往年仙门的拜师都太过随意,琼泽上仙的徒儿自是要与众不同,也要实力至上,因此,我们便决定来一场比试,胜者为王,成为琼泽上仙唯一徒儿。琼泽上仙意下如何?”
玉留音抬眼,启唇,声如其人淡若水:“恩。”
“好!”蓬莱岛主伸手一招:“你们都上来吧。”
福临一听,将燕不竞往前一推:“上去上去,快!”
燕不竞厚着脸皮上去了。
当他与其他几位站成一排时……有些仙家直接笑了出来。
“这是从哪儿捡来的乞丐?哈哈哈哈!”
“哟,衣服都是破的,就这样还想做琼泽上仙的徒弟?”
“下去下去,福临仙君怎么选的人,就这样的还妄想入住燕归山,怕是在白日做梦!”
燕不竞扫了一眼,说话的都是年岁不大的小仙,他懒得计较。现下让他如芒刺背的却是……
玉留音投下的眼神。
四位少年,一位少女,齐齐站在下面,朝玉留音跪下:“见过琼泽上仙。”
我靠,不是吧!
燕不竞死也不跪。
这一幕可好玩了,燕不竞一下成了视线焦点。
福临气的跺脚,跪啊!跪啊!你傻站着干什么啊!
燕不竞捏着拳头,他双膝不跪天不跪地,何谈跪人,旁人都跪就他一人站着,他象征性的作了一揖。
蓬莱岛主笑了笑,抬起手,道:“小辈,可莫要坏了规矩。”
霎时,燕不竞浑身一震,仿佛背上重了千斤,他单膝骤然跪地“咚”的一声。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却逐渐站直身体。
昔日他便发过誓:不信天,不信神明,只信他自已。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就是不跪。
岛主还在不断施压,燕不竞浑身是汗,脸上的煤渣被汗水冲走了十之七八,
哪知就在此时,他身上的重力忽然全散了。
长舒一口气,他气喘吁吁。
倒是蓬莱岛主,多看了玉留音一眼,回身落座。
那日,是隔了三百年多年玉留音对燕不竞说的第一句话。
雪白身影几乎瞬间站到了他的面前,燕不竞看清了他衣边的银色暗纹,白衣谪仙低头望着他,道:“你叫什么?”
燕不竞抬头,二人距离如此近,近到他都看清了玉留音眼里的自已,变了模样,变了身高,变了气质,彻彻底底的变了。他轻勾起唇角,道:“不净。”
玉留音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燕不竞道:“不净。”
——“可是沈麟竞跃之竞?”
他笑。
——“非也。此为碧琉璃滑净无尘之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