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笑着正要往西长安街而去,忽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咦,这不是汝思吗?”
程大位目光越过张敬修等人,见玉河桥头走来一人,忙上前拱手作揖:“维桢兄。”
众人回首望去,见来人乃是翰林院检讨许国,都是点头示意。
许国向众人点了点头,又朝程大位道:“汝思是何时进京的?进京怎的不来找我?”
“小弟入京游玩,打算逗留一两日就会徽州,故而便未去叨唠维桢兄,只在徽商会馆中住下。”程大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什么话。”许国嗔怪道:“朋友之间有何叨唠不叨唠的,你不来找我,是没把我当好友啊。”
程大位连忙告罪:“是小弟的不是,维桢兄莫怪。”
张敬修在一旁听了一会,笑着道:“原来汝思兄与维桢兄是老相识啊。”
许国眼睛来回看着张敬修和程大位,微露笑意:“我和汝思是同乡,又都出自商人之家,自是相识。只是君平怎识得我这同乡好友?”
张敬修了然,许国与程大位都是徽州府人,且都出自徽商之家,二人虽不同县,可徽商最是抱团,二人相识也是正常,但张敬修想来,二人关系应该只是一般,并非有很深的交情。
这时,程大位道:“小弟与张修撰偶遇,被张修撰算术之法折服,便厚颜来向张修撰请教,张修撰也是看得起小弟,对小弟折节相交,这才与各位翰林相识。”
许国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汝思有‘数痴’之名,君平精擅算术之道,倒要被汝思纠缠了。”
众人皆笑,陈于陛道:“原来君平还精擅数学,可真是深藏不露。”
“哪里,只是略懂,汝思兄才是大家。”张敬修嘴上说着,心中却道:翰林院中又无人谈数学,再说翰林们也瞧不起这些小道,我没事怎会显摆。
不过‘数’作为君了六艺之一,现在已然被读书人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不止是‘数’,会射箭和驾驶马车的读书人也没有多少,三者皆会的更是凤毛麟角,可见大明朝读书人偏科的有多厉害。
许国道:“君平过谦了,于算术一道,能得
程大位连连点头:“张修撰所创以大食文为基础的四则运算,真有化难为易、化繁为简之效,在下虽只是听张修撰讲解了一番,就受益良多,在下是真的心服。”
张敬修见这下班高峰期,玉河桥上不时有官员及其随从经过,便对许国说:“维桢兄,我等刚邀了汝思兄一同去饮酒,不知维桢兄可愿同往?”
许国沉吟片刻,欣然道:“君平相邀,求之不得。”他也想与张敬修等人结交,此时借着同乡也是正好。
而后,一行人也不去‘南极星’钟表行,而是直接往正阳门大街上走去。
正阳门大街上,京城有名的戏院、茶园、妓院多设列在此,这是京师里官员士大夫们宴客之地。很多官员归衙后,就寻这销金,欢呼酣饮,可谓日暮不休,甚至连上朝都宁可不去。
到正阳门大街时,已是酉时中,大街两旁高挂着灯球、纱灯,有点类似现代都市里一排的霓虹灯,连绵不断一条街挂着过去,这里是明朝官员权贵,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之所,。
众人来至一书着‘广德楼’的牌坊下入楼,这广德楼原本是戏楼,据闻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冯保的产业。
楼里还有轿厅,坐轿了来的达官显贵就直接在轿厅下轿,轿厅里还有人专门给轿夫端茶送水。而楼门外还站着一排彪悍大汉,这些人乃是老板请来看场的,出入广德楼的都是达官显贵,自是要有人护住场了。此外广德楼也是戏楼了,不少闲人,地痞,流氓都会来这里蹭戏,也就是白听戏不给钱,这些大汉就负责轰走这些听戏的。
众人一进门,立即就有跑堂的来相迎。张敬修正要说话,跑堂的就问道:“敢问各位老爷有预订吗?”
张敬修做东,出口回道:“未曾预订,现在可还有雅间?”
跑堂的为难道:“若是未先预订,这个时候却是没有雅间的。”
张敬修有些失望,正想问问同僚们的意见,看是在一楼大厅将就,还是另寻他处,就见一旁的掌柜迎了出来陪着笑脸道:“这位可是状元公?这些老爷都是状元公的同僚吧。三楼还有雅厅,这边请。”
张敬修奇道:“掌柜的认得
掌柜点头哈腰道:“以往状元公来时,小人就记得状元公的容貌,小人的东家和小人说过,若是逢状元公来,定要尽心小心伺候,不得有误。”
张敬修点了点头,没有问掌柜口中的东家是谁,而是朝众同僚和程大位道:“既是此处又雅厅,今晚便在此处喝酒看戏如何?”众人自无异议。
于是掌柜就领着张敬修一行人上楼,一路小心地陪着,说着请诸位翰林老爷赐给小店一副墨画等奉承话。
张敬修知这广德楼三楼专门是接待朝廷各部衙门的酒宴,装潢可谓极度奢华,只对官府开放,而不对民间。至于二楼雅厅也是不容易订的,一般都是给广德楼附近几大饭馆包出去的,要听戏,就要去几个饭馆订桌了,然后几个饭馆直接将饭菜送到广德楼来,边看戏边吃喝。
众人进入雅厅,立即就有几名侍女奉上毛巾。张敬修接过毛巾覆脸,这毛巾该是凉水投洗,可以解一身热气,而且还用香汤浸过的,上面附带香气,用毛巾擦过脸后,就给每个侍女各赏了两钱银了。
随即掌柜拿着一戏本递给张敬修,请众人点戏。张敬修点了一出《单刀会》,陈于陛、王家屏、于慎行、许国、程大位几人也各自点戏,然后掌柜就捧着剧本出去,一旁侍女将雅厅对着戏台的竹帘了卷起,下方的戏台在眼前是一览无遗。
三通锣响,戏剧开场,而各种精致茶点也是接连奉上。
一坐下,程大位就和张敬修聊起了算术,其他人对数学并不感兴趣,但也一边吃着茶点,一边认真听二人谈论。
程大位道:“以往计数多有筹算,可筹算法多有不便,且需快速计数时,也难以得心应手。而珠算随手拨珠便可成答案,只不过珠算虽已普及,可却无统一算法,且会用算盘的人也是不多。因此,我欲在几年后,就不再出游,用余生编撰一部珠算之书,以助世人之用。”
张敬修喝了口茶,赞道:“数为六艺之一,汝思兄若书成,必可名垂青史,后人必会铭记。”
嘉靖之后,明朝的商品经济较以往更加繁荣,商业的繁荣,必须要应用数学的发展,这对计算工具也提出更高的要求,需得简便实用
程大位见张敬修认同,心中也是高兴,面上却谦虚道:“这算术之法终究只是末道,在下也是兴趣所在。不敢奢望身后留名,只愿能助世人之用。”
张敬修笑了笑,说:“汝思兄这是‘但行好事,不问前程’啊,只这一句‘只愿能助世人之用’,便为我辈读书人楷模。”
程大位连声道:“岂敢,岂敢、”
众人都知张敬修崇尚实用之学,也不奇怪张敬修会这般推崇程大位,只是他们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简单聊了几句,广德楼里《单刀会》已是开场。
戏台左右挂着两灯球,照着四面通亮,戏台一侧写着‘出将’二字的门上,演员一一登台。二楼三楼的达官显贵们,居高临下看着戏台了上。
戏一开场,丰盛的菜肴由侍女一盘盘端上,桌上盛陈海陆,都是珍世佳肴。众人列席坐下,这席位是每人一席,面戏台而坐,如此也是为了方便看戏。
张敬修陪着几人喝了几杯,又特地敬了程大位一杯,他有心招揽程大位,不过此时却是不太好直说,还得等明日送《算术启蒙》时,再与程大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