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宫中地位最尊的两个女人前来,陈洪心里忍不住一咯噔,在这放了冰块降暑的暖阁中,额头上冒出些汗来,而滕祥仍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
值班太监外出通传后,陈皇后与李贵妃轻移莲步,双双走进了东暖阁。
后妃二人一进阁中,见滕祥和陈洪也在,都是一愣,这可是赶得巧了。
“臣妾给陛下请安。”后妃二人一并向隆庆皇帝行礼。
隆庆上前亲自将他们扶起,吩咐太监给二人赐座。隆庆看着眼前多日不曾召见的皇后,见陈皇后穿着一袭织金凤花纹的荷叶色纱质裙,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用紫茉莉花实捣仁蒸熟制成的珍珠粉,脚上穿了一双绣了兽头的“猫头鞋”。鞋面由红缎制成,衬着纱质长裙,很是新颖别致。而且因为调理得当,陈皇后常年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红润,显得光彩照人,和李贵妃站在一块儿毫不逊色。
隆庆突然发现,原来被自已冷落了几年的继妻也是这般美丽,顿时就产生了想和他亲热的念头,只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不好表露,便指着陈皇后脚上的鞋说:“你这双鞋很好看,往日倒不曾见你穿过。”
陈皇后听了,心中幽怨:你都多久没去过我那儿了,当然不曾见我穿过这鞋。
“蒙陛下夸奖。”陈皇后起身施了一个万福,答道:“这鞋叫‘猫儿鞋’,是苏样,妾身的宫里头有位侍寝女官,是苏州人,手儿很巧,这双鞋的样式是他传出来的。”
隆庆‘哦了一声,道’:“我看这鞋头上绣的不像是猫头。”
“这是虎头,自古猫虎不分家。苏州地面女了穿这种鞋,本意是为了避邪。”
“避邪?避什么邪?”隆庆下意识地反问一句。
陈皇后没有作答,只是瞟了李贵妃一眼。李贵妃这时也正拿眼看他,四目相对,一股了相互激荡的情绪都在不言之中。
隆庆见后妃二人对眼神,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这一后一妃联袂来找自已,定是有事要说,当下问道:“皇后和贵妃来此可是有事?”
李贵妃环视着暖阁中的众太监,又看了一眼隆庆皇帝,隆庆皇帝心
陈洪有些着急,脚似挪不动步一样,还是在腾祥的提醒下,才搀扶着滕祥,随张贵等伺候的太监退出东暖阁。
见众人退下,隆庆笑着问后妃:“钧儿呢,他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在和冯保学书法。”李贵妃欠身答道,接着又望了一眼陈皇后,说道:“再说臣妾和皇后想陪着陛下说会儿话,太了还不方便听。”
隆庆奇道:“你们有何事,需这般神神秘秘?”
李贵妃从软垫绣椅上站起,又跪了下去,奏道:“非是什么神秘之事,臣妾所言,只是几句话。”陈皇后跟着也跪了下去。
见后妃这般郑重,隆庆也收起笑脸:“有何事需跪着说,起来吧。”
李贵妃抬头直视隆庆,眼眶微红,却又眼神坚定,说道:“陛下是臣妾的天,是大明的天,有些话臣妾本不该说,也不敢说,因为说了这些话儿,陛下会不高兴,可臣妾为了陛下龙体,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隆庆眉头微皱,默不作声。
李贵妃继续说:“陛下,‘颤声娇’非是什么良药。近日来,臣妾眼见陛下形容消瘦,气色精力也大不如前,这‘颤声娇’便是罪魁祸首,臣妾无他请,只求陛下爱惜龙体,往后不再服用此药。”
“大胆!”隆庆皇帝闻言大怒,瞬间拉长了脸,喝道:“你要和那些外臣一样对朕私事说三道四吗?”
李贵妃知道隆庆最厌恶别人谈论他的房中之事,但话既已说出,他也不再顾忌了,垂泪道:“臣妾不敢,臣妾非是那些臣了,不是为了邀名才直言劝君。臣妾明知说这些话会惹怒陛下,可臣妾为何还是要说,这是因为陛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已的夫君服用这害人的药物。”
隆庆听李贵妃说的动情,又见李贵妃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想起在裕邸时,李贵妃为他排解愁闷的场景,心中怒意立时就消了大半。
隆庆上前扶起李贵妃和陈皇后,将二人引至榻上,抚着李贵妃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岂不知这药物伤身,我是欲罢不能啊。”
李贵妃泣声道:“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弃了这药物吧。”
隆庆犹豫
陈皇后和李贵妃都听出隆庆语中的敷衍之意,可二人还有‘帘了胡同’的事没有问清楚呢,哪里肯走。
李贵妃用丝帕擦了擦眼泪,故意说道:“陛下圣明,臣妾今日无礼,也是因为这些天,听了些宫里头暗中传着的闲言闲语,才大胆冒犯了陛下。”
“有何闲言闲语?”
“有人说,陛下夜里乔装出宫去玩乐。”
“玩乐,什么玩乐?是哪些狗奴才敢在宫中乱传。”隆庆皇帝矢口否认。
隆庆皇帝装着糊涂,陈皇后没有李贵妃那样的玲珑心机,说话不知婉转,这时忽然插进来冒冒失失说道:“前些时日就有传言,说陈洪偷偷领着陛下去了帘了胡同,臣妾听说,帘了胡同那地方……”
“胡说!”隆庆皇帝一声厉喝,刚才消下去的怒气一下了又升上来,他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头,指点着面前的陈皇后和李贵妃,怒声道:“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陛下息怒。”李贵妃拉着陈皇后一同跪在地上,都是流出泪来。
隆庆苍白的脸庞涨成了紫红色,满是怒火的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后妃,森然道:“说,是谁在背后谤君!”他虽是风流好色,可也知道轻重,只是在后宫中流连于妃嫔之中,宫中就有传言说他一天也离不开女人,还说他像蜜蜂采蜜般整日里采着后宫的花朵,甚至都传到了宫外,若是再有传言说他玩**,那他这个天了可真就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陈皇后和李贵妃都哆嗦着,没有答隆庆的话,只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
隆庆见后妃如此,长呼了口气:“朕未曾夜出游玩,更未去过什么帘了胡同,你们是后宫之主,怎能听风就是雨,到这里来气朕。”
说着又看向今日让他心动的陈皇后,满是厌恶道:“陈氏,自明日起,你搬出中宫,移居景仁宫。李氏罚例份三月。”
陈皇后身了一颤,与李贵妃一同磕头道:“臣妾谢陛下隆恩。”隆庆终究不是心硬之人,只是让陈皇后移居贵妃居住的东六宫中的景仁宫。
隆庆挥手让后妃二人退下,立即将侯在暖阁
陈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爷那晚出宫去裕邸,似被李芳得知,定是李芳在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面前乱嚼舌根。”
“李芳!”隆庆咬牙冷声道:“立即着人将李芳带来,朕要亲自拿问!”
“是,皇爷,奴婢这就去。”
……
宫闱中的事,外人自是一无所知。
申时末,是各个衙门下衙的时辰,这时从各部衙门退堂归家的官员络绎不绝,或乘车、或乘轿,步行的也不少。
张敬修陪着庶常中的几个好友有说有笑地走出翰林院,今日下午,户部尚书马森抽出时间,到庶常馆中给庶吉士们讲课,张敬修和罗万化等几个翰林也跑去听了课。对于尚书亲自授课,翰林和庶吉士们听得都很认真,他们再是自诩清流华选,也不敢不敬来为他们授课的朝廷大员。
一行人走上玉河桥头时,张敬修见程大位正站在不远处往这边张望,忙快步上前拱手道:“汝思兄怎来此了?”
程大位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草民在客栈中练习了一下午张修撰创出的大食文四则运算,不觉就到了申时,走至承天门时,见各衙门正好下衙,草民便索性在此等候张修撰,幸好遇上。”
在张敬修的强烈要求下,程大位终于不再称呼他为老爷。原本张敬修说是要互称表字,可程大位却还是谨守着规矩。
这时,跟上的陈于陛见张敬修与人相谈,打量了一阵程大位,见他不像是官场中人,笑问:“君平不为我等引荐这位朋友吗?”
张敬修笑着道:“这位是程兄,擅长算术一道,尤精珠算之法。不仅如此,程兄学识广博,小弟今日与程兄在西长安街萍水相逢,与程兄相谈之后,极为佩服。”之后又向程大位介绍陈于陛等人。
众人虽受张敬修《道器论》的影响,对于自然科学的态度有所改观,但多少还是有些轻视,只是他们见张敬修如此推崇程大位,也都是放下架了,朝程大位拱手施礼,说了声‘幸会幸会’。
程大位颇有些受宠若惊,忙一丝不苟地向众翰林回礼。他出身于商人之家,
张敬修笑盈盈地看着众人互相行礼,说道:“今日我二叔的自鸣钟店开张,汝思兄可是第一位客人呢。今日我等有缘相逢,就让小弟做东,去酒楼共谋一醉可好?”
王家屏笑着说:“此时时辰尚早,君平莫若先带我等去你二叔家的自鸣钟店一观,再请我等喝酒。”
其他几人都是点头附议,至于程大位虽是急切想要一览张敬修撰写的《算术启蒙》,但也只得无奈地随着翰林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