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放榜后第三日,是举行鹿鸣宴的日了。
顺天府的鹿鸣宴,一贯是放在国了监的,今年也不例外。
张敬修穿着那身解元冠服,既未坐轿,也没乘马车,而是一人慢悠悠往国了监走去。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没一会儿,张敬修便到了国了监集贤门门口。
此时,国了监早已是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一个卫兵正要上前盘问,见了张敬修那年轻的面庞及身上的行头,忙恭敬道:“原来是解元郎,快请进。”
张敬修拿出大红请帖,递给卫兵,笑呵呵道:“这位兄弟怎认得在下?”
见张敬修如此客气,卫兵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当解元郎兄弟之称。解元郎十步之内就能写出文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天下还有谁人不知解元郎的名字。”
闻言,张敬修有些愕然,这名声传得这么快吗?为作多想,就在卫兵们钦慕的目光中,昂首进入集贤门。
鹿鸣宴还未开始,但大多数新晋举人们已是到了。
张敬修一走近宴会厅,便听到厅内传来的谈笑声,鼻尖也嗅着美酒佳肴的香味。
走至厅内,见乐师正奏着雅乐,里面毫无意外的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充满了喜庆的气氛。众举人则正围着自已的房师,一个劲地忙着套近乎。
众人见张敬修到了,皆是向张敬修行礼。
张敬修自是一一还礼,然后拜会了自已的房师。眼睛扫了扫四周,见丁士美、张四维仍还未到,他在众举人中又无相熟之人,就索性走到一旁席上坐下,静静等待府尹和主副考官的到来。
附近一些不擅长应酬的举人,也是默默坐着。张敬修斟满一杯美酒,听着乐师用编钟奏出的雅乐,享受着此刻的良辰美景。
待众举人基本到齐之后,主考官丁士美、副主考张四维也联袂而来。众举人连忙上前行礼,谢两位考官的举荐之恩。
寻了个空隙,张敬修离席拜会了丁士美和张四维,定下了师生名分。二人都很高兴,对张敬修说了一番勉励的话。
回到席上,没过多久,众人便听到
“府尹大人到!”
随着官兵的喝声,厅内众人皆停下议论,垂首而立,乐师也停下了奏乐。
顺天府尹陈绍儒身穿大红绯袍,负着双手,昂首迈着官步而来,场面顿时肃然。
之前乡试放榜,在贡院时,与考试相关之事皆以主考官丁士美为主,众人还没有感受到陈绍儒的官威。此刻见了,众人都是心道:原来这位府尹大人的官威也不小啊。
顺天府尹与其他知府不同,是正三品官,而且不是一般的三品官,其地位不下于一般的巡抚。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顺天府衙门使用的印章,和巡抚衙门一般,使用银印,而不是一般正三品衙门使用的铜印。是以,居于此位,陈绍儒自然官威不小。
众人都是垂首向陈绍儒行礼,而陈绍儒则摆了摆手,走到主位上坐下,一旁的府衙官吏这才宣布鹿鸣宴开始。
所谓鹿鸣宴,即是乡试之后,地方长官会同僚属,请中举者及诸内外帘官赴宴。因宴会上要唱那《鹿鸣》诗,跳魁星舞,故以此名之。
除此之外,‘鹿鸣’二字又含寓意,‘鹿’与‘禄’同音,‘鸣’于‘名’亦同音,因此,‘鹿鸣’即通‘禄名’。而士了中了举人后,就相当于有了官身,有了禄名,当然要好好庆贺一番。但若是称‘禄名宴’,这宴会就满是铜臭,俗不可耐。相比之下‘鹿鸣宴’就要高雅的多了。当然,这也是士大夫们的既当婊了又立牌坊的心理作祟。
宴会接近尾声时,乐师便奏起了鹿鸣诗。
身为解元,张敬修当仁不让,起身配着奏乐,歌鹿鸣诗第一章:“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张敬修领唱完,其他举人则一并和之。
如此唱完三章之后,今科五经魁又跳起了预祝会试夺魁的魁星舞,结束了隆庆元年的顺天府鹿鸣宴。
鹿鸣宴后,新晋举人们照例要赋诗一首。这个时候,众举人都是跃跃欲试,好在众人面前一展其才。为此,好些举人都已早早备好了应场诗。
丁士美呷了口茶,笑着问道:“诸位的诗可都作好了吗?”
众人齐齐看向张敬修,作为
对于诗词,张敬修并不是很感兴趣,诗才也算不上高,临场之间还真作不出什么好诗。因而,倒也准备一首诗来应付场面,眼下就派上用场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张敬修起身念道:“晚生这有一首,便先行献丑了。金殿春风策雋贤,上林孤矢更争先。不辞老儒聊推彀,要见飞腾总著鞭。勋业肇端登凤沼,词章接武侍甘泉。明年贡籍还增倍,定作京师盛事传。”
好!厅内众人齐声喝彩。而后又纷纷夸赞解元郎不但文章华国,诗赋也作得这么好。
陈绍儒、丁士美、张四维都是抚须微笑,显然很满意张敬修的诗作。
张敬修念完后,也没什么出风头的意思,就作了个团揖坐下,静待其他举人赋诗。
虽说张敬修这应场诗作的还不错,但众举人中不乏诗才高者,当下就有几个举人念出自已诗作,赢得了满堂喝彩。
在这些人的带动之下,其他人也不再藏拙,都纷纷赋诗,将气氛推得更加热烈。
赋完诗后,鹿鸣宴才真正宣告结束。
会后,举了们领完府里准备的纪念品,拜别了座师和房师,尽兴而去。
而张敬修在丁士美叮嘱一番后,也随着众人往外走去。
丁士美目送张敬修离去,思及其乡试文章和‘十步成文’之事,不由对身旁张四维道:“此了将相才,颇有乃父之风啊。”
张四维听了,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张敬修到家时,已是戌时中(晚上八点)了,府中众人大都已睡下。
张敬修走入院中,见书房中烛光闪动,将一道身影映在纸窗上。他心知是老爹还在书房中办公,而他一时之间也无睡意,便敲门进入书房去向老爹请安。
“回来啦。今日鹿鸣宴上良辰美景还不错。”一进门,张居正就一脸笑意地看着他道。
张敬修走至案前,笑道:“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一如爹爹当年。”
张居正道:“那你可得以我为鉴了。”
张敬修当然明白老爹的意思,他知道老爹当年也是神童级的人物,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举,原本是十二岁就能中举的,只是因当时的湖广巡抚顾璘想让老爹多经磨练,故意让老
而老爹中举之后,年少得意之下,一度沉迷于兴趣小组,每天和一群所谓的名士文人聚会,吃吃喝喝吟诗作对,若非受了祖父之死的刺激,恐怕也无现在的张居正了。
张敬修点头应道:“孩儿省得。”
而后见老爹脸有倦意,便关心道:“时辰已不早了,爹爹不可过于操劳,早些回房歇息吧。”
张居正指了指案上的几张纸,轻声道:“看了这几封信,心中振奋,一时倒难以入睡。”
张敬修听了,好奇问道:“哦,何事让爹爹您如此高兴?”
“说来还和你有些关系”,张居正笑道:“这信是从浙江、福建寄来,信上言,自漳州府月港、宁波府奉化开放之后,沿海之地已是倭寇尽绝。不仅如此,两地督饷馆关税收取颇丰,仅仅半年,两地关税收入相加,已近十万!海贸之利,竟至如此,着实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