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看清楚了?”任鬼神透过面具,幽冥的眼光看着陆拾遗,“我以指发劲,劲达指尖,却以气伤人。”
他竟然说起他的“鬼神一指”。
虽然声音依然不带一分一毫的感情。
“你想要打败我,就要看出我的动作,躲避指尖的气劲,至少三丈之内,你很难闪躲。”他冰冷的声音里带着舍我其谁的气势,“如果你让我近得三尺之内,一指之下,你必死无疑。”
江湖上极少有人会给一个人讲解自己武功的特点。
特点就意味着弱点。
弱点就意味着失败。
失败就意味着死亡。
但是任鬼神偏偏将“鬼神一指”的要点说的简短而精确。
如此的信心满满。
如此的不可一世。
如此的狂妄自大。
但是,大凡高人一等者,无不极为自信,活着说就是如此的不可一世,如此的狂妄自大。
但凭借着不可一世,狂妄自大,他们却无往不利。
对敌之时,生死之际,武功高低固然重要,但气势更为重要。
生死搏杀,考验的不仅仅是武功的高低,杀人技巧的精妙,还有心神的坚定,胆魄的果决。
生死之间,拼的是心神,斗的是胆魄。
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如果对敌之时,没有以命相搏的胆气,也许可以完胜对手。
但如果遇到一个不怕死,不惜死,以命换命的莽夫,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一旦畏首畏尾,胜算就少了三分。
陆拾遗昨日对刘磐石说,任鬼神只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惦记着“落花流水神功”秘籍,他就有七分把握。
而如今,以任鬼神的气势,他又少了三分。
他只有四分把握。
而这时,陆拾遗眉目如电,眼光如刀,一改往日儒雅的作风。
他的眉目一动,如有闪电划过。
他的眼光看向任鬼神,如有刀风划过任鬼神的脖颈。
他在夺势。
夺回失去的势。
他又何缺气魄?
他有他的气魄。
——忘我。
——舍我。
——无我。
专一。
一往无前。
无所不能。
这一刻的他,就如以无我一剑刺向冷藏锋时的他。
一个人心中没有他的他。
一个无所畏惧的他。
他夺回了势。
夺回了三分的胜算。
他依然有着七分的把握。
“好!”任鬼神觉察到他的变化,忍不住喝了一声。
他这一喝,却带着三分敬佩,四分赏识,五分欣慰。
不枉他将“鬼神一指”给对方讲解一番。
但是他这一发声,浑身那种冰冷的气质就消了三分寒气,多了两分暖意。
而那腐烂的气息,也减弱了一分。
他喝声未绝,剑光已起。
剑是“无锋剑”,光是青色的光。
青色的剑光奔着任鬼神就飞了过去。
任鬼神发声之际,气势已破,破绽一出。
此时此刻,就是陆拾遗出手的最好时机。
他用的不是“周流六劲”,反而是剑。
用的是“无锋剑”,施展的“踏雪寻梅三十一剑”。
他用的是剑,却是以剑气伤人。
剑气激荡,雪花飞扬。
任鬼神“鬼神一指”气劲逼人,唯有用剑方能周旋。
唯有骤然之间一击,才能击败任鬼神。
而任鬼神扬指便迎上去。
迎着剑气,指尖气劲已发,他却“咦”了一声。
一个人如果明知不敌,却非要拔剑,凭借的是气魄,拼的却是命。
以命换命,剥夺一线生机。
可陆拾遗却不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他的眼里只有任鬼神,没有了周围的一切,甚至没有了手中的剑,也没有了他。
这和刺向冷藏锋时的那一剑一般无二。
又是这无我一剑。
但这无我一剑之中却是施展的“踏雪寻梅三十一剑”。
他就用这无我的“踏雪寻梅三十一剑”,令任鬼神发出了“咦”的诧异声。
任鬼神的确感到诧异。
多少年来,已经没有人出手之际就令他如此诧异。
陆拾遗拔剑的一刻,无我一剑便是一剑,而“踏雪寻梅三十一剑”便不再仅仅是三十一剑,而是三十二剑。
这究竟是无我一剑,还是“踏雪寻梅三十二剑”?
他能做到无我,这便不仅仅是一剑,或者两剑。
这不是招式,而是一种境界。
而一种境界,便是一种武功。
任鬼神分不清这究竟是无我一剑与“踏雪寻梅三十一剑”合击而发的三十二剑,还是两种武功的合击而发。
或者,这本身就是另一种武功。
所以,他才“咦”了出来。
一个人也许可以同时施展两种武功,却很难讲两种武功合二为一,更何况仿佛是另一种合二为一之后的另一种武功。
他应该抵挡无我一剑,还是“踏雪寻梅三十一剑”,或者两者联合的三十二剑,亦或者是这合二为一的另一种武功。
这是什么武功。
这是什么剑法。
这是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的剑法。
还是他穷思毕精,灵光乍现的剑法。
任鬼神竟然发现,陆拾遗这一刻,仿佛能够独创一种武功。
一个独创一种武功的人,便是宗师级别的高手。
江湖上高手如云,能够称之为宗师的却寥寥无几。
宗师,刘意味着开宗立派。
比如余崖子,他虽然没有开宗立派,却独创了天下无敌的“落花流水神功”。他的弟子独孤通由“落花流水神功”感悟,练成“周流六劲”,开宗立派,“藏剑阁”一直便是江湖各派之首。
而任鬼神虽然没有开宗立派,却练成了独一无二的“鬼神一指”。他没有开宗立派,是因为没有开宗立派的必要。“鬼隐门”门主才是他的必得之物。
任鬼神此时对陆拾遗不再是三分敬佩,四分赏识,五分欣慰,而是正视他。
他将陆拾遗视为一个真正的对手。
不论这个对手在他心里是否能够与他本人相提并论,武功是否高处自己,但他心神一变,看向陆拾遗的目光已经变得对等。
一个人敬佩一个人,是因为另一个人做了值得敬佩的事。
一个人赏识一个人,是由前辈对晚辈,上位者对于不如自己的人的欣赏。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欣慰,更是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
任鬼神收起了这高人一等的心态,平等的正视对手。
这是一种尊重。
一个人有权有钱有才,却未必赢得一个人的尊重的。哪怕这个人不如你,却未必尊重你。
所以,击败一个人,超越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赢得一个人的尊重。
陆拾遗凭借这无我一剑,或是“踏雪寻梅三十一剑”,亦或是三十二剑,更或是合二为一的另一种武功,赢得了任鬼神的尊重。
任鬼神的神鬼莫测的身法,他可以退。
但他不退,反进。
他要迎击陆拾遗。
陆拾遗有气魄,他又何缺胆魄。
他的指尖气劲激荡,动作却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看不到他的动作,看不出他的招式,寻不到他的踪影。
不问苍天问鬼神!
他直接施展了“不问苍天问鬼神”的一指。
鬼神不可测,他的人,他的指,他指尖的气劲,尽不可测。任任鬼神所处的位置已经被陆拾遗占据。
陆拾遗所处的唯一被任鬼神缺占据。
但是,任鬼神的衣袍袖口破了一道缝,不知是被剑刃所划破,还是剑气所伤。
这只是伤到了衣服,却没有伤到他的人。
但他心中依然有些惕然。
无我的陆拾遗比拼命的陆拾遗的更加的可怕。
任鬼神神鬼莫测的身法,竟然躲不开那剑气。
他自然知道那袖口的一道缝是被剑气所划破,如果是剑刃所伤,剑气入体,他非受伤不可。这一旦受伤,就不是小伤。
而陆拾遗的右肩却破了一个洞。
幸亏他的身法够快,任鬼神指尖的气劲指破了他的衣衫,却没有伤到肩头的血肉。
但陆拾遗此时此刻,心神更加凝重。
方才任鬼神瞬息之间,心神几经转变,而他心神凝聚不散,看似两人未分胜负,其实他已经输了。
输了,并不表示认输。
他心中怎么可能认输。
他若要认输,就不会要与“鬼隐门”为敌。
而眼前一时输赢,并不表示非输不赢。
他没有一丝停顿,心神没有一丝涣散。
他手中的剑,剑里的光,光里的剑气,激荡迸发。
这不是无我一剑,也不是“踏雪寻梅三十一剑”,或者三十二剑。
这是另一种武功。
这种武功并非“周流六劲”,而是“另一种武功”。
世间的功夫,剑法就要以剑命名,比如“踏雪寻梅三十一剑”。
刀法就要以刀命名,比如关人魔的“一刀七式”。
拳法就要以拳命名,比如赵天寒的“岁暮天寒拳”。
掌法就要以掌命名,比如戚六飞的“六出纷飞掌”。
指法就要以指命名,比如任鬼神的“鬼神一指”。
镖法就要以镖命名,比如铁银花的“玉树银花镖”。
也有闻名而不知以何为兵器的武功,比如“落花流水神功”。
大部分的武功,总是以拳脚兵器命名,或者有一个高深莫测的名字。
而陆拾遗此时施展的就是“另一种武功”。
“另一种武功”既是一种武功,也是一种武功的名字,这就是陆拾遗此时施展的武功的名字——“另一种武功”。
“另一种武功”是什么样的武功。
他手里的剑,剑里的光,光里的剑气,这一切都不可怕。
那剑,那光,那剑气,仿佛毫无杀伤力。
但任鬼神的脸色却变了,即使面具之下,无人看见。
他不得不变色。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另一种武功”。
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武功却暗藏杀机。
他应对那剑,那光,那剑气,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