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花真第一次失手。
那是怎样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她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所以,花真的心软了。
她要杀的不是这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的丈夫——沈壁城。
作为江南武林的“名剑四公子”之一,沈壁城表面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可是城里最大的赌坊“醉金楼”是他暗里的产业。而且,沈壁城并不是子承父业,是他自己办的赌坊。
自古以来,十赌九输,多少赌客家破人亡。
花真从前有个家,可是后来没了。
她恨一切毁人家室的东西,所以沈壁城她非杀不可。
但是,沈壁城绝不是徒有虚名之辈,他的剑术造诣并不低,以花真的身手如果正面交锋只怕胜算渺茫。
她连续跟踪了沈壁城七天。
这七天里,她看到所谓的“名剑四公子”之一的沈壁城与江湖豪客高谈阔论,也看到沈壁城跑去青楼,纸醉金迷的生活。
杀他,花真毫无愧疚之心。
这些所谓的江湖侠士,又何曾有过真正的狭义之举。
花真扮作一个算命的老先生,摆开桌案,候在沈壁城今日的必经之路上。过了这条路,就是一座寺庙,每月十五,沈壁城就会陪着妻子去寺庙里烧香拜佛。至于这沈壁城的妻子,是本地书香之家温家的大小姐——温青青。
沈壁城携着妻子从这条路经过,很多行人都会自行让开。温青青认为是丈夫的侠名令众人尊敬,却不知,很多人只是畏惧她丈夫的恶名。自幼庭院中长大的她并不懂,避让的人们脸色那种神色并不是尊敬的意思。她丈夫所谓的“侠名”不过是花重金雇人传播开来的而已。
还有一部分人,尊敬的只是她本人。温青青经常布施,在城中倒是有些善良之名。有些经过的人,识得温青青的面容,快速走过去,在回头看到她身边的沈壁城,不免唏嘘。温青青看到那些回望的目光,会微微一笑。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这位风流俊逸的丈夫这些年不过一直戴着伪善的面具。
沈壁城和妻子快要经过花真的算命摊前是,花真扫了一眼温青青的面容,突然怔住了。
“屏姐姐……”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那个温夫人的面容乍看之下像极了她的屏姐姐,尤其是那种温婉的气质,还有那双眼睛。
屏姐姐的眼睛令她感到温婉,就像天上最亮的星星,照亮了她曾经的整个人生。
只是,她当然知道面前的这位温夫人并不是她的屏姐姐。天下之大,面容相仿之人总是有的。温夫人眼睛里全是柔和的光,而屏姐姐眼睛里,总是有种曾经年幼的她并不懂的淡淡,却又深刻的哀伤。
但是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也令她心痛。
她更心痛的是,如果自己杀了她的丈夫,温夫人该会怎样心痛?
她只是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位风流倜傥的侠士,“名剑四公子”之一,对她温柔体贴,却不知她丈夫的另一面。
她又出生书香门第,从一而终怕是早已深深扎根她的心里。
也许,她更会选择殉情吧?
花真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远不是那种面对张天桥时的犹豫。
张天桥之事过后,她发誓只杀该杀之人,沈壁城的确该死,但是他的夫人何辜?
她的声音虽轻,沈壁城走过去以后,却回头望了她一眼,陪同夫人继续往前走去。
花真警觉的扫了一眼四周,丢下算卦的家什,融入了人流里。她走到一个小巷里,揭掉下巴上的胡须,丢了头上的帽子,脱了身上的卦衣。
再走出这条小巷,花真一身青衣罗裙,完全不能和方才那个算命先生联系到一起。
转角的屋檐上,一个面含笑意的年轻男子正看着她。
那是花真第一次遇见陆拾遗。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插肩而过,往后种种就像命中注定,挣不开,逃不过。
花真望着他,问道:“你跟踪了我半个月,应该就是藏剑阁派来保护张天桥的吧。我就是侠客客栈的杀手,是我杀了张天桥,你要杀了我回去复命,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要鬼鬼祟祟的再跟踪我。”
这些时日她一直都觉得有人暗中观察她,却从未对她有过杀意。她一直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应该就是眼前的人吧?
这个年轻人,沉稳之中隐藏着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很奇怪。
很致命。
他不会不自量力的以一人之力挑战“侠客客栈”这个庞大而恐怖的杀人组织。
陆拾遗摇头道:“张天桥不能算是你杀的,他一心求死,就算你不杀他,他也会死。而且,我不需要向谁复命,我更不是来杀你的。”
花真嗤笑道:“那你是来做何事?”
“就是你们两个要对沈公子图谋不轨?”突然间,后面窜出三个持剑的汉子,一高一低,还有一个带着络腮胡子,其实的那个络腮胡应该就是头领。
“你们可要搞清楚,我对你们的沈公子可是毫无兴趣。”陆拾遗冷笑道。沈壁城的为人他也一清二楚,这几日花真跟踪沈壁城时,他一直都在暗中尾随。
张天桥一事后,花真似乎心绪受到了影响,一直潜行在暗处,过着平凡人的生活。这几日突然又开始调查暗杀目标,想必张天桥一死,依然不能阻止这个人的杀手之路。
不过,他发现这个女杀手却与其他杀手不同,她会暗中调查目标的情况,只杀该杀之人,也算是张天桥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那个高个子剑手哼声道:“少废话,宰了他们向沈公子领赏。”
“赏”字尚未完全吐出声,花真的已经闪到了他身前,短剑正对着他的心脏。
“不可!”陆拾遗屋檐上掠下,花真欲刺的短剑被他夹在指间。
三个剑手已经彻底傻了。
这个女杀手身法太快,三个人合力也不是敌手。
但是这个男杀手似乎更加高人一筹,只是一个瞬息,竟然已经飞身落下,还夹住了女杀手的短剑。
三个剑手哪里有功夫考虑两人为什么会这样,只想着赶紧逃命。另外两个剑手转身就跑,高个剑手被吓的脸色惨白,双腿发软,慢了一拍。
他转身欲逃,花真一脚踢到他后背上,高个子剑手只听脊背咔嚓一声,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压倒了逃跑了两个同伴。
两个套餐胆战心惊的爬起来,看也不敢向后看一眼,总算还想起他,拖着高个子剑手就跑。
陆拾遗松开花真的短剑,叹息道:“你又何必踢断他的脊背,此人以后也就是个废人。”
花真早就感觉到这人对她毫无杀意,否则这剑刺向的就是这人,而不是这个高个子剑手。只是沈壁城如今已经警觉,要杀他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她收了短剑,瞥了一眼陆拾遗:“既然这位公子也不跟告诉我跟踪我所为何事,那就不要再纠缠我。如果你想替张天桥的死寻个公道,就不要废话,尽快动手。”
陆拾遗摇头道:“你明知我不会对你动手。”
“我知道又如何?”花真对他并未完全放心,袖里的短剑随时待命,“不过,你若是再跟踪我,你我之间必难善了。”
陆拾遗不过初入江湖,虽然老成一点,江湖经验还不如花真,他有些尴尬的道:“你……这个……”
花真寒声道:“吞吞吐吐,本姑娘就此告辞,千万不要再跟踪我。”
“这位姑娘,其实,张天桥一死尚不能让你当下杀念吗?”陆拾遗心知藏剑阁与侠客客栈针锋相对多年,花真内心绝不会信他,只怕以为他另有图谋,索性直言道,“既然姑娘是侠客客栈的人,必然对陆某也早已调查清楚,藏剑阁令我保护张老,只不过张老觉得对不住故友,一心求死,点了我的穴道。至于我和藏剑阁并没有过多的瓜葛,张老已死,他生前也希望姑娘能放弃这条道。只是我发现姑娘往这条道走的越来越远了。”
他只是觉得张天桥既然已死,也希望能够了解他的心愿。花真自然不会讲金主的名字告诉于他,他只得道:“张老对我说,他早年对不住一位故友,害得故友与一个女子阴阳相隔,所以一心求死,只希望这位故友能够解开心结,放下仇恨,张老也算死得其所。陆某希望姑娘能否将这话转给张老的这位故友?”
“我走什么道与你何干?”花真想起那个张天桥一心求死的眼神,心中一阵恍惚,急忙稳住心神,冷笑道,“世人皆愚昧。姑娘不知道张天桥什么故友。要杀他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卑劣的小人而已,可不是他什么故友。”
陆拾遗心中有着些许悲凉。
一切不过是张天桥误会了,一位这位故友要取他性命,阴差阳错的为了他人做嫁衣。
花真已经回过味来,哈哈笑道:“可笑可笑,不过倒是帮了本姑娘。”
当花真离开时,陆拾遗还停留在原地失神。
世人皆愚昧?
世人皆愚昧!
张天桥不过自己想差了,却白白送点自己的性命。也许,他死前能够得到自己内心的安宁。这一切的执念,不过是他本人的执念。
人人有执念。
张天桥的执念是当年阴差阳错将故友与挚爱阴阳相隔。
花真不知为何,执念于杀人这条道。
而他呢?
他有何尝不是为了心中的执念踏入江湖,加入藏剑阁。师妹的先天之疾是他内心的痛,他不相信无药可医,无人可医。可是,师妹的医术已经超过了师父,却应了那句“医者不自医”。而治病灵药,师父梅谷道人这些年也不知为师妹寻了多少,每天看着师妹皱着眉头喝下各种苦涩的药汤,他的心也是苦的。
也许,藏剑阁能够寻到为师妹医病的良药。
也许,并不能。
但是,他的这条道,却非走不可。
江湖是要走的。
藏剑阁是要入的。
师父说,万般皆苦,唯有放下。
但是他自己放不下。
从他修炼“周流六劲”那一日起,他就注定要走这条道。
他有必须走这条道的很多原由。不管哪个原由,他正在走这条道。既然走上这条道,他就很难独善其身。
而花真,就当是他保持本心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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