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微微笑起来。
她之前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秋夕,是以一直拖着不愿去面对,每每听到袁十九说秋夕在她必经之路上堵着,她都是绕道而行,直到昨夜与翡翠聊过。
“我说你是不是傻了?”翡翠手指点在瑟瑟脑门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这种人用什么心眼儿,你的机灵劲留在我们出府后的谋生上好不好?”
翡翠每隔三日便在子时来一趟,教瑟瑟易容术。瑟瑟看着她用各种材料在脸上东一贴,西一沾,整个人就变了样子,大感兴趣。两人一个教得尽兴,一个学得开心,不过几次瑟瑟就入了门。
“你想想,为什么她要用计谋谋算你?”
瑟瑟眨眨眼:“因为她聪明?”
翡翠翻个白眼:“因为她没有我和袁十九这样的人可以用!我真是不明白你,放着自己的长处不去用,非要跟人家比脑子!”
瑟瑟恍然大悟。是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孤独无依的小乞儿了,也不需要学秋夕那些下作的算计,殚精竭虑地去谋害他人。她的生活,不应该因为秋夕苦恼,更不应该因为秋夕而自泼污水。
瑟瑟低声吩咐了袁十九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往秋夕那方走去。
转了个弯,就看到已梳起妇人头的秋夕一身青葱色薄衫,依旧是怯生生的模样,站在树影里,盯着慢慢走近的瑟瑟,满脸怨毒,宛如一条美丽又狡猾的竹叶青。
秋夕向来是躲在背后装好人的,如今特意在这里等她,又情绪如此外露,想必是真的急了眼,再沉不住气了。
不过,秋夕错就错在还当自己是与她一般无依无靠的乞儿,附近空无一人,只几个婆子远远地侍弄花草,她还真是给自己挑了个好时机。
“瑟瑟,”竹叶青笑了笑,面色有些狰狞:“真巧。”
瑟瑟也朝她笑:“是很巧,这次才让姐姐等了这么一会。”
秋夕脸色一变,但她反应却快:“瑟瑟可是听谁说了什么,也以为燕草是被我带累受的处罚?且不说我有什么理由害她,便真是我要故意害她,又怎么会亲自去告诉她,我又能得了什么好处,不过是那些小人看咱们三人亲近,想离间咱们罢了。燕草如今不知怎么样,我心里也是煎熬得很。”
燕草被撵出去,对外的理由是偷了主子的东西,对于她与秋夕的谋划,上房的人一个字都没漏。秋夕虽然奇怪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昏了过去,代替瑟瑟出现在那里,却怎样也想不到瑟瑟已全然知道来龙去脉,因此一番话说得极为流利。
瑟瑟却是听到燕草便心里一痛,既为燕草帮着秋夕而难过,也为燕草如今的处境而担心。
瑟瑟皱了皱眉,丝毫不留情面:“姐姐是有福气的,同样是那日出了事,说来姐姐的责任还要更大些,结果姐姐却得了二少爷看重,燕草如今却生死不知。”
秋夕一怔,嘴角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使劲盯着瑟瑟,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猜测她知道了多少。
瑟瑟微微一笑,她可不想以后陪着秋夕演姐妹情深,索性将话挑明:“那日的事,从头到尾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姐姐也省省吧,既然成了二少爷的人,好好伺候二少爷才是正经,也不枉费姐姐殚精竭虑地当了二少爷的通房。”
瑟瑟一番话毫不客气,句句打在秋夕七寸上,秋夕面容惨白,眼中却要喷出火来。她机关算尽,却没想到睡一觉的功夫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替代本应出现在那里的瑟瑟,躺在了林怀珏怀里,之后又为了求生,努力撇清自己不是威胁林怀珏的人,殚精竭虑,最后还爬上了林怀珏的床。
这些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日日对着那张与林怀瑾相似的面孔,想到自己与温柔尊贵的梦中人从此再无可能,便心如刀绞。
她难以自控地颤抖,忍不住尖叫起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比我早遇到他几年,倚仗着他的同情心先入了他的眼!你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乞儿,凭什么他就对你这样温柔,眼里再也看不见他人?!”
远处的几个婆子远远看过来,迟疑着要不要过来。瑟瑟不动声色撇了他们一眼,露出一脸可怜相,装作害怕退后了几步,嘴里却毫不留情:“我是来历不明的小乞儿,但我从来了解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你却然曾是好人家的清白姑娘,却不知廉耻,争抢着要当通房丫鬟,甚至为此害人,若你父母地下有灵,怕也会以你为耻。”
秋夕只觉瑟瑟的话如把她心剖开了一般,将她平日里不敢去想、害怕被人说的事情全都一股脑砸在了她身上,再看瑟瑟那逐渐长开的妍丽脸庞,滔天恨意涌上心头,伸手抓向那张她想到就生气的脸。
曾经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还有疼爱自己的哥哥,可命运弄人,让她失去一切,不得不吃尽苦头,想方设法与安国公世子见上一面。
第一次见面,她是失去父母兄弟的孤女,跪在雪地之中,哀哀地仰头看着那尊贵的男子,期盼他能如坊间所说得那样善良。可他眼里却只有身边那个一脸稚气的小丫头冻红的脸,眼中无限爱怜,而那小丫头却只关心怀里的糕饼有没有挤扁。
她总是梦到那一幕重现。在一遍遍的梦境中,她越发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的柔情蜜意,那丫头的不屑一顾,统统化作嘲笑,砸在跪在雪地中的人影身上。她愤愤地想,凭什么她可以这样不在乎,不过是个乞儿,还不如她得大家的喜欢。
后来,梦就变了。站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自己,他眼波宛转,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她几乎要溺死在那片多情的海里。与他携手登高,转过头,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都匍匐在脚下。她得意之余,却有一丝恐慌。梦里再也没见过那个看起来机灵,实则蠢笨的小乞儿,可越是看不到,她越是心慌。她知道,那个小乞儿就在那里。在他看向她的情深厚意里,在她给他束发时断裂的尺梳里,在春夏秋冬与他一起吹过的风里。那小乞儿虎视眈眈,要带走他的心,和属于自己的一切荣光。
如果没有那乞儿就好了。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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