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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拉朽摧枯功盖世(1 / 1)

三百里之外,率军入侵的瓦剌固始汗阿矢帖木儿似乎也感到了什么,他一反常态,舍弃了以往的进军路线,改行向南,向王勋的驻扎地前进。在那里,他将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朱厚照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手的变化,他立即调整了部署:“青海参将萧滓、喀什游击时春,离开驻地,火速前往增援王勋。”

“宁夏副总兵朱峦、游击周政即日启程,尾随鞑靼军,不得擅自进攻。”

“甘肃总兵朱振、参将左钦即刻动兵,驻守哈密,不得作战。”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戚景通在一边站着,丝毫不敢吱声,但在退下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太子殿下,这样的兵力还是不够的。恐怕没有胜算,毕竟敌人是骑兵。”

看似已经睡着的朱厚照突然睁开眼睛,他笑了:“不要着急,现在才刚刚开始。”

等到达指定位置,王勋感觉自己快要完蛋了,他刚刚得知,帖木儿的大队人马已经朝自己开了过来,就自己手下这么点儿兵,不被人砍死也被人踩死了。谁让自己干了这么一份工作呢?看来只能是为国捐躯了。

正在他彷徨无计时,就在此时,他突然得知青海参将萧滓、喀什游击时春已经率军前来增援自己,大喜过望之下,他下令全军动员,务必英勇抗敌,与瓦剌军决一死战,坚持到援军到来。

弘治二十一年十月初二。战争在伊犁通往哈密之间的戈壁上打响,伊犁之战正式开始。

阿矢帖木儿率军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明军的主力(至少他认为如此),十分高兴,毕竟带五万人出来不容易,不捞够本钱也实在不好意思回去。

二话不说就发动了进攻。王勋十分勇猛,他知道自己兵力不多,为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一出手就竭尽全力去打,发动全军冲锋,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确实迷惑了阿矢帖木儿,他作出了错误的判断,没有敢于立刻发动总攻,给了王勋活命的时间。

双方在哈密城外戈壁上激战,打了整整一天,到了黄昏,帖木儿发现自己上当了。对方转来转去就那么些人,自己居然被忽悠了这么久,他十分愤怒,但已经快到夜晚,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出现,他命令部队包围明军,等到第二天,再把王勋大卸八块。

然而情况总是不断变化的。

第二天,大雾。王勋乐坏了,他借着这个机会,坚持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真理,溜进了哈密城,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等到大雾散开,他才发现,负责跟踪任务的副总兵朱峦,竟然超越了瓦剌军,也跑到了自己这边。

帖木儿气得不行,明军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越打越多起来,他失去了耐心,开始集结部队,准备攻城。可还没等他准备好,麻烦又来了。城内的守军似乎比他们还不耐烦,竟然主动出城发动攻击,阿矢帖木儿急忙迎敌,而他很快就发现越来越不好打了。

明军的自信是有原因的。为恰好这时,青海参将萧滓、喀什游击时春终于率部赶到了,来得正是时候,王勋得知后立刻下令前后夹击瓦剌军。到了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

不过很可惜,只不过是曙光而已,因为他的敌人是五万精锐蒙古骑兵,而统帅是卓越的军事将领固始汗帖木儿,帖木儿的名声不是白得的,他没有被这种气势吓倒,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已经作出了准确的判断:敌军兵力仍然不足。

他冷静地发布命令,将军队分成两部分别应敌,并保持相当距离,防止敌军再次合流。他的这一招获得了奇效,一贯投机取巧的王勋再也没能忽悠过去,反复冲击之后,他们再次被分割包围。王勋终于无计可施了,想来想去再也没啥指望了。

也就在三天前,朱厚照叫来了戚景通:“时候到了,立刻集合军队,出征作战!”

戚景通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话,但他的问题是很明显的:东宫六率才来了一个千龙骑千总部,不到一千人。敌人五万多骑兵,俺们龙骑兵再能打,火枪再厉害,打五万骑兵,现在过去交战,这不是跑过去送菜吗?

朱厚照似手知道他的疑问,直接说出了答案:“呵呵,别愁眉苦脸的。本宫之前已暗中命令张永去了延绥,命令陈寿率延绥军前来会战,刚刚传回来准确消息,他们已经按时到达指定位置。”

戚景通终于明白了,在那些日子里,朱厚照到底在等待些什么。朱厚照站了起来,他一改往日的调笑,满面杀气,大声对还在发呆的戚景通说道:“该轮到本宫出手了,出兵吧!”

综合看来,朱厚照的策略是这样的,首先派出少量部队吸引敌军前来会战,之后采用添油战术不断增加兵力,拖住敌军,并集结大股部队,进行最后的决战。

事实证明,他的计划成功了。

十月六日,朱厚照亲率大军,自伊犁城出发,向哈密挺进。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包围圈内的王勋也算是久经战阵了,可他这次也被折腾得够呛,从绝望到希望再到失望,一日三变,不厌其烦。事到如今,援军也到了,接应也到了,仍然无济于事,他扳着指头数,也没有发现还有哪支部队能来救他。

当然了,他是不敢指望朱厚照的,在他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实在是个不靠谱的人。天亮了,瓦剌骑兵发动了总攻,王勋率部拼死抵抗,但仍然难以退敌,就在他即将支持不住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瓦剌兵后阵突然开始溃退!

朱厚照终于赶到了,他实在很够意思,亲率龙骑兵日夜不停地向哈密发动奔袭,正好看到王勋被人围着打,虽然自己身边只有一千龙骑兵,但朱厚照没有犹豫,他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发起冲锋,瓦剌军没有防备,又一次被打散,三路大军就此会合。

朱厚照见好就收,没有立刻发动追击,而是命令全军就地扎营,现在他手上已经有了一万五千人马,东宫六率又是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火器部队,足以和对手好好较量一番。

他相信,对面那个敌人是不会就此退走的,吃了这么大的亏,帖木儿绝不会甘心这样撤退,否则他这个始固汗地位将不保。

他果然没猜错。帖木儿刚刚是被打蒙了,先打王勋,没打下来,还多打出了两支部队,现在又冒出了这么个大家伙,派头不小,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算数,就看看这个新来的有什么本事!

帖木儿并不知道与他对阵者的身份,但无论如何,这个坑他必须跳下去。虽然敌人的火器很厉害(边军使用的是燧发枪,因化工工业跟不上,火帽产量不够),但射击速度很慢,并不太可怕。

的确如此,在机枪诞生之前,骑兵还是陆战的王者。帖木儿并不太害怕火器部队,只要散开冲锋,火枪的威慑力并不比弓弩大。他现在损失这么大,却一无所获。实在是不甘心空手而归。就这样,他仍然集结了自己的所有兵力,准备与这位神秘的对手决一雌雄。

第二天早晨,仍然是大雾笼罩,帖木儿抓紧时间,布好阵形,准备发动最后的冲击。

不久之后,雾渐渐散去,他这才惊奇地发现,明军列着整齐的队形,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他。

戈壁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奔腾的战马,仿佛沙尘暴袭来。面对如此气势,朱厚照心里也紧张。

虽然自小他就向往过金戈铁马的生活,也听过那些伟大祖先的传奇故事,但当彪悍的瓦剌骑兵真正出现在他的面前,敌骑的叫嚣声不绝于耳,闪亮的刀锋映成一片反光,晃花了他的眼睛时,他这才清晰地意识到,打仗实在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敌人,朱厚照嘴唇有些干燥,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次出来的匆忙,又是偷偷溜出来的,总共才带了五门拿破仑火炮,这样的大场面中,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难道要缩着头退回去?这不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时刻吗?

他用力握紧了手。横扫天下,纵横无敌!先祖曾经做到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可以?尚武的精神在他的身体里复苏,勇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在所有士兵的注视下,他拔出了佩剑,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杀鞑虏!”

众军齐喝:“杀鞑虏!”

朱厚照把剑向前一指,喝道:“冲锋!”

在朱厚照的亲自带领下,东宫六率率先冲向敌阵。

“杀!杀!杀!”瞬间火炮齐鸣,排枪阵阵,战斗就此开始。

看见明军出人意料地发动了进攻,帖木儿也拼了老命,他发起了总攻令,双方总计六万余人在哈密城外反复厮杀、你来我往,明军虽然火器上有优势,但是骑术与敌人相差太远,机动力不如对方,兵力也比对方少很多。一时间,双方打的难解难分。

事实证明,朱厚照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在战乱之中,他保持了镇定,还在阵中来回纵马狂奔,鼓舞士气。他这一无畏的举动大大鼓舞了明军的士气,士兵们英勇奋战,向瓦剌军发动了无数次潮水般的攻击。

战争就这样进行了一天,打到这个时候,双方也不讲什么策略诡计了,很多时候就是拿刀互砍,谁更能玩命谁就能赢!

东宫六率的龙骑兵的确训练有素,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他们的火枪射程远,射速快,哪地方出现危险,他们就冲向哪里,龙骑兵成了场上的救火队员,往往一阵排枪过去,敌人就会被撂倒一片。

就这么折腾到了下午,看着无数如狼似虎、似打了兴奋剂的明军,瓦剌军队顶不住了,帖木儿也撑不住了。

这些年,因为羊毛产业,大明边民越来越富裕,瓦剌人经常越境抢劫,也得手几次。阿矢帖木儿眼红,本来只是想来抢点儿东西就算数,却碰上了这么个冤家,结果赔了大本钱,无奈之下,只能发出那道丢人的命令:

“退兵!退兵!”

然而他想走,却走不了!戚景通已经率领着龙骑兵已经和他的中军缠上了,更要命的是,就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从左翼忽然杀出来一支明军,切断了他的归路,帖木儿被三面包围了。

帖木儿现在所面对的龙骑兵使用的步枪那可不是燧发枪,一分钟能打五六发,七八百枝步枪像扫帚一样把他的中军打得人仰马翻,龙骑兵所向披靡。瓦剌人已经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朱厚照也不讲什么战争礼仪,看到瓦剌兵向后退却,他便下令全军追击,一路赶到了伊犁河畔。混战中,朱厚照一枪将阿矢帖木儿击落马下,五十多岁的帖木儿就这样把命留在了伊犁河滩涂上,被战马踩成了肉酱。

见此情形,明军大呼“敌酋授首”。主帅已失,瓦剌人彻底崩溃了,再也无法组织有力的反击,他们狼奔豕突,一心想逃命。

瓦剌人的五万部队最后逃过河去的不到四千人,四万多人不是被击毙就是被俘,明军缴获牛羊战马无数。瓦剌可以说是全军覆没。这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大胜……

残阳如血,朱厚照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看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色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来。大风卷起了朱厚照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骑在缴获自帖木儿的汗血宝马背上,注视着残余敌人仓皇退走的方向,得意地调转马头,马脖子下挂着帖木儿的头颅,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大笑着班师回朝。

这一刻,豪情万丈的朱厚照根本不知道伊犁之战影响有多大。这一战之后,这些瓦剌部落开始西迁,从此不敢东顾。

反而明军开始不断西进,将帝国的版图一直扩大到忽兰忽失温(今乌兰巴托东),领土足足向外扩张了千里。

……

边疆将士交战正酣,江南一片歌舞升平,这种现象在哪个时代都有,也无可厚非。

巳时三刻,听得两淮盐运司衙门外三声炮响,旋即衙门大开。从院子里走出一队排衙仪仗,簇拥着一抬八人大轿,轿里头坐着上任快一年的两淮巡盐御史彭韶,此刻他一身簇新的官袍,颔下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显得神采飞扬。

轿子出了盐运司衙门前的薰风巷,抬过通泗桥,上了南小街,朝小东门方向迤逦而来。今天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此时市声嚣杂人流熙熙,听得喝道声,行人纷纷回避,站在街边上,看巡盐御史大人出行的威风。

自隋朝建都以来,扬州一直昌盛至今。它昌盛的理由有二:一是处在江淮之间,从杭州到北京通州的运河经过这里,是南北水脉交汇之处。运河又称漕河,因为地利与管辖之便,漕运总督衙门就设在扬州。二是近海,邦内万民煮海为盐,利润颇丰。全国每年的产盐总量大约三百万引,扬州一地就独占七十万引。因此,全国八大巡盐御史衙门,首推摆在第一的便是开府扬州的两淮盐运司。

漕河与盐业都是朝廷的经济命脉所在,而这两大衙门都设在扬州。常言道东南乃中国膏腴之地,而扬州则是东南的机枢。历经隋唐宋元,到了朱明王朝之今日,这扬州比之纸醉金迷的前代,又不知繁华了多少。有人形容当下扬州是处处烟波楼阁,家家美酒娇娃,满城的富贵之气、脂粉之乐、骄奢之风,直让外来的游客咋舌。

如果说扬州城是一座天堂,那么天堂中的天堂,便是小东门前的小秦淮了。这小秦淮南出龙头关,北出大东门水关,两头都与运河相接。扬州人习惯称运河为官河。引官河水入城,水程大约八里,古称市河。

市河两岸,多为盐商巨贾的别业或是美伶名妓的河房密室。一到夜晚,河上画舫如鲫,两岸花灯万盏。芙蓉罗绮满眼生辉,丝竹笙歌不绝于耳。置身其中,真不知今夕何夕。因南京城中秦淮河名闻天下,此处便以小秦淮名之。

大约两刻工夫,彭韶的大轿经过小东门下的双桥巷,进了一座宏丽的府邸,在轿厅里停了下来。他刚跨出轿门,便见一位身穿石青云缎褂袍、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模样的人喜滋滋迎上前来,朝彭韶深深一揖,恭敬言道:“周某在此恭候彭大人大驾。”

这周某名叫周洪,乃庆云侯周寿的远房亲戚,扬州的大盐商。他一个月前还在京城。通过关系拿到内阁大臣焦芳向漕运总督李嗣写的荐函后,他便启程回到扬州。略略休整两天,他派管家到漕运总督府衙投刺。

李嗣见了焦阁老的信后,便主动约见周洪,这李嗣正是焦芳的门生,从户部左侍郎任上升迁到扬州,虽比彭韶晚来半年,但官大一级,手头上不但管着漕船,更管了十几万漕军。因此,在扬州城众多官员中,自然数他最有权势。

周洪本是扬州城中著名盐商,背景深厚,这一下又攀上李嗣这个后台,更是风起云生不可一世。彭韶以前倒不会太忌惮漕运总督这个上司,自恃有首辅刘健这个后台,并不把一般官员放在眼里,现在刘健丁忧,他一下子失去了靠山,顿时变得小心翼翼。

他知道李嗣是焦次辅面前的红人,因此对他敬畏三分。当他听说周洪成了李嗣的座上宾后,心头不免狐疑,不知个中究竟,却不敢怠慢,因此接到周洪的邀请请他到邵府做客时,便欣然答应。

作为数一数二的大盐商,周洪同其他盐商一样,在南京、苏州和扬州均有住房,若论规模势派,最大的别业还是扬州这小秦淮边上的周府。它沿河占地约有百丈之长,自家有下河的码头。

周府左邻右舍都是徽州籍的大盐商,都算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但他们的府邸比起这座周府,却还是稍逊一筹。这周府最值得炫耀的,便是它临河的折扇厅。这临河的周府大客堂若站在小东门谯楼上看,它活活儿就像一把平展在小秦淮河边上的大撒扇。

不单房子像大撒扇,且临水一面,无论是它的三座门,还是三十六个窗子,莫不做成扇子式样。每到夜里,在客堂里把六十四盏大宫灯点燃,从河上看,那便是三十九把大大小小的光扇,闪闪熠熠璀璨耀眼,成了小秦淮最为别致的景点。就冲着这道景,人们把周府直称为扇厅府。

彭韶本是个风月老手,按他的脾性,他早就该成为扇厅府的常客了,但他知道周洪的背后是庆云侯周寿,而且跟宫中的司礼太监萧敬关系非浅。彭韶是刘健的门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当年刘健和萧敬两个人的关系非常耐人寻味,当时一个是首辅,一个是内廷内相,按理说应该水火不容,但偏偏这两人在很多事情上非常有默契,经常共同进退。

其实这是犯了皇帝的大忌,只不过皇帝似乎从未察觉,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正因为如此,为了避嫌他才不肯与周洪交往。现在有李嗣交游在前,首辅刘健又下了台,恰好周洪相邀,因此他也就放下心中顾忌,顺便到这扇厅府里头找找乐子了,也算是开开眼界。

一下轿,周洪的一句客套话让他听得舒服,彭韶习惯性地掸了掸官袖,笑着答道:

“周员外,早就听说你的大名,初次见面很让本官意外。没想到你长得竟是这副读书人的样子。”

周洪嘻嘻一笑,问:“胡大人以为我周洪应该是什么样子?”

“呵呵,跟大部分盐商一样。不是穿金戴银满身绫罗绸缎,至少也应该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

“为何?”

“很明显啊,你不就是扬州第一盐商吗?”

说几句笑话,两人彼此都不感到太过生分了。彭韶在周洪带领下走进了扇厅。彭韶落座之前,环顾四周,先把这客堂布置摆设浏览一遍,又走到阁楼前,看了看门外晴光潋滟的小秦淮,叹道:

“本官来扬州不久,就听说周员外的扇厅是小秦淮一绝,呵呵,今日眼见为实,这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彭大人,您有所不知,我这个人是打肿脸充胖子,好装门面,其实兜兜里没几两银子。”

“啧啧啧,周员外,你这个人有些不实在。还没开始就哭穷,怕本官打你的秋风是不是?”

彭韶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倒让周洪有些尴尬,他连忙解释道:“呵呵,彭大人莫误会了,说实话,我周某为人最重的是情义,把金钱看得很淡。”

说话间两人分宾主坐下了,这时一位小僮仆上来沏茶,彭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待小僮仆人走开,他呷了一口茶便道:“周员外,本官不喜欢绕来绕去,你我素昧平生,你费尽心机请本官来,有什么话,就请当面直说吧。”

“呵呵,彭大人还真是快人快语。呵呵,请大人稍安勿躁,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周洪一愣,先是打了个哈哈,然后狡黠地眨眨眼睛,问道,“对了,彭大人从南京调来杨州快一年了吧,不知南京有没有心中牵挂的人。”

“是啊,快一年喽!本官每天公务繁忙,跟周员外没法比呀!哪有时间想这些风花雪月。”彭韶自嘲的笑了笑。

“不对吧,彭大人,您要不要仔细想想?”

“不用想,的确无人。”

“呵呵,大人倒是不负青楼薄幸名啊!嘿嘿,我为彭大人请了一个人来,也许大人会回忆起来。”

“哦,是谁?”

“大人勿急,你看后便知。”

周洪说罢,朝站在门口的一个仆人做了个手势,那仆人转身急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听得窸窸窣窣脚步声传来,一挑帘,便见一位窈窕淑女莲步轻轻走了进来。

彭韶循声望去,等看清楚来人顿时惊呆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南京秦淮河边倚翠楼中的主人李香兰。说起来,他仕途这些年如此顺利,还多亏了这女子相助,说起来这女人还是他的贵人。

事情还要说到弘治十六年,当时彭韶还是南京刑部右侍郎,品级虽然不低,其实是个养老的官,没什么实权。才四十多岁的彭韶如何甘心这样下去?他本是河南中州人,二十多岁就考中进士,因为没有背景,所以也争取不到好的位置,为此他伤透了脑筋。

恰好这时他听人说内阁首辅刘健非常照顾乡党,他虽然和刘健不是一个地方的人,但终归是河南老乡。为了搭上当时的首辅刘健,他想尽了办法,无意中他打听到刘府的管家刘安经常来南京办事,每次来必然要去光顾倚翠楼,是倚翠楼中的常客,跟李香兰关系匪浅。

彭韶便费尽心机而结识了李香兰,用尽手段赢得了她的芳心。此后通过她的安排,彭韶结识了刘安,又通过刘安的牵线搭桥,从而攀上了首辅刘健,转眼还成为了刘健的门生。从此他官运亨通。

仕途有了起色,彭韶投桃报李,便也成了倚翠楼中的常客,觞咏之乐云雨之会,消磨了多少秋夜春宵。但自从调任扬州后,一来新欢间出,应酬不断。二来毕竟与南京山水相隔,两人虽旧情不泯,却是无缘再次相会。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秘密,只怕有心人打听。盐商周洪探得这其中实情,他为了讨好彭韶,攀上这位盐道御史,便派人去南京把李香兰接来,让这一对旧情人在扇厅相见。

“香兰,真的是你?”彭韶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彭……大人!”李香兰也因这突然的邂逅而激动。

她泪光闪闪,似有哀怨,言道:“一别经年,奴家听说彭大人官运亨通。”

“哎,初来扬州任上,诸事从新展布,一直分不出身来到南京看你,没想到一下子暌违近一载。”彭韶话中有愧意,睁着眼说瞎话也面不改色。

“奴家以为你是薄幸郎,但周大官人说,是你委托他派人到南京接我来扬州,奴家本来一腔怨气,倒一下子被冲得干干净净了。”李香兰说着破涕为笑。

彭韶听她这段话,内心感激周洪为他做了善事,他朝周洪投以感激的一瞥,对李香兰说道:“香兰,我彭某未曾有一天忘记过你,你来了就好,既来了,就在扬州住下,再不要走了。”

看他两人眉目传情,周洪插话打趣道:“呵呵,李姑娘一来,扬州城中的那些大美人,恐怕一个个自惭形秽,要气得投河了。”

三人在扇厅里一面品茶一面聊天,不觉已近正午。周洪说有薄筵招待,起身迎请两人到隔壁的膳厅。由于茶喝得多,彭韶想小解,看他一双眼四下睃巡,周洪明了其意,便喊过一个小厮,命他领彭大人前去方便。

彭韶跟着小厮走进紧连扇厅的一间侧室,这屋子正对着内花园,雕花窗子上衬着玉白的绫幔,显得雅致洁净。小厮推开门恭请,胡自皋闻得一缕沁人心脾的异香从室里传出,顿觉神清气爽,待他一步跨进门来,却是吓了一大跳。

屋子里四壁空空,只屋子正中坐着一位全身赤裸的绝色美人。他连忙把腿收回来,问小厮:“这是干什么?”

小厮禀道:“大人不是要小解么?”

“正是要小解,为何把本官领到这间屋子?”

“这里就是溺房。”

“溺房,”彭韶又朝屋内看了看,那裸体美人令他意荡神驰想入非非,他又问道,“怎不见溺盆?”

小厮手指裸体美人:“这不是吗?”

“怎么会是她?”

小厮笑起来,禀道:“大人看走眼了,这不是真人,是木雕的。”

“啊!”

彭韶又进得屋来,走近细看,又用手拍拍,果然发出嘣嘣嘣的声音。这才看清眼前果然是一尊木雕美人,但雕工与髹漆的技艺都十分精湛,看上去同真人无异。

小厮跟进来,将暗藏在美人背上的机关一拨,顿时,美人并拢着的两腿张开,露出下面精致的红漆马桶。小厮道一句“大人请”,就躬身退了出去。

彭韶解完溲出来,竟有些意犹未尽。他暗自思忖:“尼玛,我彭某到扬州十个多月,可谓见惯了盐商们的豪华奢侈,没想到这位周洪比之他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单单解一个溲,就让你有行房的感觉,其他处就更不消言得。”

进得膳房,他朝周洪做个鬼脸,劈头问道:“如果是李姑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话一问出口,周洪立刻就想到可能是溺房的事,便淫笑着问,“嘻嘻,彭大人是说方便事?”

“对呀!”

周洪回道:“彭大人放心,同样是大开方便门,只不过男女有别而已。”

“你是说还另有一间?”

“是的。”

见这两人说话如同猜谜,蒙在鼓里的李香兰问道:“你们两位说些什么呀,怎么还扯上奴家?”

“嘿嘿,没什么,自己方便,与人方便。”彭韶说罢,想象李香兰如果走错厕所尴尬的情形,竟扯起嘴角笑得周身打颤。

周洪暗自讥笑彭韶真是土包子,少见多怪。待他笑够了,才道:“彭大人,李姑娘,我们现在开膳可好。”

周府的膳厅紧连扇厅,也在河边上。这膳厅很大,摆十桌筵席不成问题。临河一面都是雕花木扇,供设清雅,洁净无尘,一入其中便有食欲。周洪领着彭韶李香兰三人面河而坐,厅里却空空如也,不要说菜肴,就是桌子也不见一张。

彭韶好奇地问周洪:“周员外,我们吃什么呀?”

周洪回道:“马上就有食桌抬过来,烦请二位过目,中意者就点个头,这桌菜肴就留下,不中意就摆个头,让它撤下。”

周洪话音刚落,就有侍者站在膳厅门口禀道:“老爷,现在能否游菜?”

“游!”周洪手一挥。

顷刻,便见四个人抬了一桌菜肴上来,侍者高声唱喏:“这一桌龙飞凤舞……”

食桌在三人面前停下,这一桌菜以鸡与蛇为主,或炖或蒸或烹或爆,形色俱佳香味诱人,彭韶吞了一口口水,李香兰却掩起鼻子,娇嗔道:“哎呀,周员外,奴家从来不吃蛇,我好怕。”

“抬走。”

周洪一声令下,四仆人抬了食桌穿堂而下。这边门里,又有四仆人抬了一桌进来,侍者又高声报了菜名:“绿野仙踪……”

食桌停了下来,彭韶伸头去看,原来是一桌的鸭肉鹅件,做得也很精致。彭韶笑道:“鸭公鹅公,的确是绿野神仙,如今成为口中之福,岂不残忍?”

“那就别吃了呗。”李香兰撒娇地补了一句。

周洪一努嘴,这桌菜又抬下了。第三桌菜抬了上来,侍者又喊:“百鸟朝凤……”

细看这一桌,尽由孔雀、鹌鹑、八哥、画眉等天上飞禽制成。李香兰有留下的意思,但彭韶倒想看看周洪究竟准备了多少桌菜肴,手一挥又示意抬下。

如此又过了六七桌,当第十桌菜肴抬上时,侍者又报:“秦淮惊艳……”

这一桌菜肴全是鱼虾,都是小秦淮的特产,像翡翠虾仁、芙蓉鱼片、金线鳝丝、蟹粉银鱼等等,无一不佳。

李香兰一是因为腹饥,二来觉得太过挑拣会让主人难堪,第三也因为这桌菜肴很合她的口味,因此执意留下。

彭韶顺她的意不再违拗,便摇头晃脑文绉绉言道:“好个秦淮惊艳,实乃秀色可餐也,唔,今日开了个好头儿。”

李香兰白了他一眼,噘着小嘴说:“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儿,周大官人如此盛情款待,奴家一是开了眼界,二来心里头也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周洪解释道,“谈不上什么盛情,我平常吃饭,也是这种吃法。”

“每天都游菜?”彭韶问。

“是的。”

“准备多少桌?”

“平时以十桌为宜,若饷客,则加倍。”

“这么说,周员外今天准备了二十桌?”见周洪笑眯眯的点点头,彭韶感叹道:“呵呵,若不是香兰要吃这个秦淮惊艳,本官倒想把这二十桌菜肴都见识见识。”

李香兰今天大开眼界,惊诧言道:“哎呀呀,这种请客的方式和游菜的场面,奴家在南京从来没有见过。”

彭韶半是炫耀半是感叹说道:“香兰你囿于南京,不知天地之大,扬州盐商的享乐,真可谓天下第一。”

“哼,我现在不和你抬杠了。”李香兰说罢已拿起了筷子。

用过午膳,在周洪的安排下,彭韶与李香兰被引至客房休息。两人欢情如昔极尽绸缪自不必细说。待两人寝毕梳洗出来,不觉已近酉时。在扇厅里与周洪重新见过,两人亦不觉有什么难堪。

彭韶耍了这半日,兴犹未尽,他朝周洪抱拳一揖,问道:“周员外,叨扰半日,下头不知还有何节目安排?”

周洪回道:“早筹划好了,我们现在去双虹楼吃茶。”

“周员外,敢问那里吃茶有何讲究?”李香兰问。

周洪殷勤答道:“李姑娘,你有所不知。在扬州老耍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叫‘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皮包水嘛,指的就是吃茶,水包皮嘛,指的是泡澡。这扬州城中,酒楼茶肆与澡堂浴室,可谓比比皆是。一家家争奇斗胜,都是好耍的去处。

单说茶肆吧,扬州一城之中,怕有数百家之多。比较有名的,有辕门桥的二梅轩、蕙芳轩、教场街的文兰天香,埂子上的丰乐园,小东门有品陆轩,琼花观巷有文杏园,花园巷有小方壶等等,这都是茶肆中最负盛名者。

双虹楼在北门桥,刚刚出城,是小秦淮与瘦西湖的连接之处。这双虹楼是一个大花园,楼台亭舍,花木竹石,收拾得颇有韵味。那里的正楼东面可以远眺,看不尽湖山景致。楼上杯盘匙箸等茶具,无一不精致。”

周洪口若悬河,如数家珍,把个李香兰撩得心痒痒的,搂着彭韶胳膊撒娇说是想去见识,开开眼界。美女相邀,本就想去的彭韶也乐意奉陪。

他们三人顿时起轿望双虹楼而来,因有排衙仪仗导引喝道,路上倒也顺利,片刻就出了北门。这家茶肆的主人早得了通报,知道盐运司御史大人要来品茶,早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利利索索,还把主楼的第三层整个儿空下来,反正他也不会吃亏,周洪早就给足了银子。

因在公众场合,彭韶还是有所顾忌,自是不敢放浪,也就自然而然摆起架子,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随着茶肆主人上得三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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