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之所以放你走,是因为你虽然是海盗,却没有祸害过华人,而且还曾经保护过本地的华人。你很幸运,不像你的老祖宗一样,专门祸害自己的同胞。否则的话,你已经人头落地了。“
”本王希望你记住,不管走到哪里,你始终是炎黄子孙,别把自己的根给忘了。你走吧!你的祖先陈祖义死有余辜。如果想找朱家人报仇,本王接着就是了。”
真的就这样把自己放了?陈显龙吃惊的看着朱厚炜离去,恍若在梦境中。那瘦削但挺拔的背影,此刻显得如此的高大和伟岸。他没想到,朱厚炜甚至没有向他提出任何条件,就把他放走了。
所有的海盗都被无条件释放。陈显龙看着围绕在身边的两个孩子,还有意味着他妻子,一种五味成杂的复杂心情油然而生。
已经离开的那个少年,是他仇人的后代,但他现在根本生不起任何仇恨。他冲着朱厚炜的背影稽首一礼,然后不服气的大声喊道:
“卫王,你的话我记住了!今天我欠你一个情,但是我们还是敌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下次我抓到你,也饶过你一次!”
朱厚炜连头也没回,只是伸出手背对着陈显龙摇了一摇,表示自己知道了。
侍卫队长马三炮很是气愤,回头狠狠的啐了一口。转个头来气咻咻的说道:“王爷,您心忒软了!俺就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放过这群海盗?这帮人就没个好人,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朱厚炜侧头瞥了一眼气鼓鼓的马三炮,轻笑道:“呵呵,三炮啊,你不懂!便宜他们总比便宜外人好,毕竟这里是在国外。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咱们华夏人老实人太多了,狠角色大少。
生活在外面不容易,留着这些海盗,免得华人在外面被人欺负。这东南亚啊魍魉魑魅多着呢,甭看现在老实,一旦这些人得势,就会冲咱们露出獠牙,嚣张的很!“
马三炮扭头看了一下那些刚刚被陆战队俘虏的罗阇王的人马,嗤笑道:“切!俺刚才带着一个排,一个冲锋就杀的他们人仰马翻,直接冲进了王城,这帮土著弱鸡得很!就凭他们,也敢冲咱们呲牙,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你懂个屁!”朱厚炜拍了马三炮的脑瓜子一下,笑骂道,“就你逞能!别看现在这些家伙一个个很老实,一旦他们得势,这些人比那些殖民者更狠毒!他们畏威而不怀德,等你虚弱的时候,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撕咬你。算了,跟你这个莽夫说,你也不懂。”
两个人正说说笑笑,戚宁率领一队士兵,抻着几个明显是头目的俘虏走了过来。
戚宁指着一个五十来岁穿着华丽的老头,报告道:“殿下,这个老头就是罗阇国主,刚才攻破城之后,还想跑进。被陆战队的侦察兵给俘虏了。呵呵,殿下,俺告诉你,俺们缴获了两大箱财货,大部分都是黄金,看不出来这老家伙挺有钱的。”
“干的不错!告诉弟兄们,缴获的财物,人人有份。”
朱厚炜话音刚落,周围的战士们顿时发出一片欢呼声。等人群安静下来,那国王被押到朱厚炜面前,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
“臣,外藩罗阇国主奎罗三世参见卫王殿下!殿下,饶命啊!这都是误会啊!”
“误会!看看那面大旗,那是大明的龙旗,你眼睛瞎了吗!哼,你这个贪婪的家伙,看到我们的船少人少,想倚多胜少,把本王当做凯子啊!”朱厚炜冷笑道。
“殿下,您误会了,这真不关我的事。都是水军大将陈显龙私自带兵出击,冒犯了天朝虎威,请殿下明查。”奎罗辩解道。
看到这老头装可怜,朱厚炜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不用白费心机了,这些屁话本王不想听,罗阇国作为大明藩国,攻击来访的宗主国军队,这就是事实。本王也不跟你啰嗦。奎罗国主,你打算怎么赔偿本王的损失?”
“多谢王爷宽容!您看,鄙国穷蔽,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下国愿意奉上刚才那两箱财货,赔偿上国的军费和损失。”
朱厚炜气乐了,上前就是一脚,把这家伙踢得四脚朝天,骂道:“狗日的,给脸不要脸!你特么的打得好算盘,糊弄谁呢?那些两箱财货是战士们辛苦得来的战利品。嘿嘿,你倒是会做顺水人情,想一毛不拨,我呸!想得美。来人,把他扔到海里面去喂鲨鱼,这些鲨鱼还没吃饱呢。”
立马就有几个粗壮的军士走过来,把这老家伙拎了起来,作势就要扔到海里去。奎罗顿时慌了,嚎啕大哭,抱着朱厚炜的小腿就是不撒手。
奎罗大叫:“殿下,饶命!我赔,我有钱,宫殿下面还埋着三个箱子,下臣愿意献出来赎罪,赔偿殿下的损失。殿下,饶命啊!呜呜呜……”
朱厚炜一脚蹬开他,说道:“真他妈的贱骨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戚指挥,你带着人去收赎金,这狗日的,还敢不老实?路上要是再敢耍花招,直接给我枪毙!”
“是,殿下。”
戚宁听说还有三个箱子,非常的兴奋,带着一队士兵,兴冲冲押着罗阇王直奔王城而去。
等他们走远了,”威海“号船长陈汝走过来请示道:“殿下,舰队各船的蔬菜水果等物质已经补给完毕,淡水也换了新的。船长们都让我过来问问殿下,我们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
“不停留了!明天早上起航,直奔马六甲海峡。告诉弟兄们,今晚睡觉的时候一定挂好蚊帐。不管有多闷热,也要在蚊帐里睡觉。否则军法处置。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好,避免染上疟疾。明白吗?”
“是,殿下。”
“本王不是开玩笑,疟疾就是蚊子传染的,现在我们还没有有效的药物治疗,一旦染上了疟疾,那就是九死一生。你们这些做舰长的要亲自检查,出了问题,我首先追究你们的责任。”
“明白,殿下。”
忙忙碌碌一天下来,此刻已近黄昏,天高云淡,夕阳下五艘战舰静静地停泊在港湾里,朱厚炜佇立在海边,静静的欣赏这海边美景,思考着接下来的航程。
夕阳悬在半空中,就像红色圆盘一般,红彤彤的,煞是喜人。柔和的阳光照在朱厚炜脸上,少年人的脸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子;照在沙滩上,沙滩仿佛变成了黄金铺就的海岸……如梦如幻。
朱厚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像一座雕像。渐渐地,夕阳在他的视野远去,成了一抹红霞。遥望天边,朦朦胧胧的可以看见一丝存留的白云。
……
弘治二十一年,三月十三,晴,北京城。
离辰时还差半刻,李东阳就走进了内阁院子。辰进申出,这是内阁政府铁打不动的办公时间,自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一直未曾更易。内阁建置之初,场地非常狭小,三四个阁臣挤在一间屋子里办公。后屡经扩建,才形成今日的规模。
这内阁院子共有三栋小楼,正中间一栋飞角重檐,宏敞富丽,为阁臣办公之所;院子东边的小楼为诰敕房,西边为制敕房,南边原为隙地,后因办公地方不够,这些年财政好转后,又于此造了三大间卷棚,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都迁到这里。
阁臣的办公楼,进门便是一个大堂,堂中央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大堂四面都是游廊,阁臣四套值房,门都开在游廊上。楼上房间,有的是会揖朝房,有的是阁臣休息之所。
首辅刘健的值房在厅堂南边,窗户正对着卷棚,李东阳的值房在其对面。自从马文升与刘大夏两位阁臣去年相继致仕后,值房就一直空着两套,门上落着锁。值房一套一进两重,共有六间,机要室、文书室、会客室等一应俱全。
现在,刘健隔壁的一套门已被打开,两个杂役正在房中收拾。李东阳知道,那是预备焦芳入阁办公了。李东阳刚在值房里坐定,内役还没有把茶泡上来,便有一位吏员进来禀告说刘阁老有请。
李东阳起身过去,只见刘健端坐在硕大的红木案桌前,看得出他已到了一些时候,桌上摆了几份翻开的折子,显然都已看过。
刘健指着文案横头的一张椅子,示意李东阳坐下。
“宾之,昨夜睡了个安生觉吧?”刘健侧过身子,摆了摆官袍问道。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几个晚上睡不安生,昨天晚上也一样。失眠了。”李东阳答。
“总不至魂一夕而九逝吧?”刘健眼角微微一动,揶揄道,“你向来风雨如磐,也有失眠之时?”
李东阳听出刘健话中讥刺之意,想到会不会是刘健知道了皇帝派王玉昨夜来他府中潜访之事,顿时多了一份警惕,装糊涂说道:“前些时因为担心山西旱灾,心绪不宁,一时还没调整过来。”
刘健并不知晓皇帝派王玉潜访的事,说这几句话无非是寻个话头开场,其实他一门心思还在刚送来的邸报上。如今拿眼睃了睃摆在案桌上那份黄绢封面的邸报,脸色一沉,出气也不匀了。
“讲经筵的事情,平常都是由你分管,我也十分放心。”刘健顿了一下,把话引上正题,“王守仁参加讲经筵的事,如何处置?”
三月初五,太子提议讲经筵改革,邀请现在在登莱兴起的新学参加讲经筵,皇帝当场就同意了,着李东阳全权处理。刘健很看不惯新学里面提倡的“四民平等”这一概念,认为这是乱纲常、悖伦理的谬论,非常反对。
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不同意这种观点,到时候参加辩论就是了,既然认为他们是错的,当场驳倒他们不就是了。
但刘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自己不愿意参加辨经,也不想让其他人参加。一直想搅黄这件事,多次暗示李东阳尽量拖延,但李东阳并没有依命而行。现在见刘健恼着脸问起,便猜想还是为了这件事,于是谨慎说道:
“首辅,讲经筵的事,皇上这次催的很紧,仆也只是依命而行,不过,这次讲经筵的内容,仆还没发表在邸报上。”
“你看看。”
刘健很是气恼地把桌上那份邸报推到李东阳面前,李东阳一目十行看了下来: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
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
这正是王守仁进京时,在接风宴上所写的《尊经阁记》全文,知道的人并不多。现在居然堂而皇之刊登在朝廷的邸报上。读完邸报,李东阳意识到顾清、汪峻这两愣头青下闯了大祸。这顾清、汪峻是弘治癸丑科的庶吉士,文采不错,有冲劲,是未来的干练之臣,李东阳很欣赏他们。
正是由于他的鼎力推荐,弘治十五年,这两位才获得了翰林院编修一职,处理朝廷日常公文、邸报事宜,编篡邸报本是他们职权分内之事。只不过未经首辅同意,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就擅自在邸报上刊登了新学文章,这让刘健如何不恼怒。
从两人在邸报后面的评论文章来看,这种处置算是秉公而断并无错处。但是,这两个家伙不知道刘健特别反感新学,事前不作任何通报,径自刊登,这岂不是蔑视首辅权威?
“翰林编修顾清、王峻,好大的胆子。这样大的举措,竟然事先不同内阁通气!”见李东阳放下邸报,刘健一拍桌案,冷峻说道,“这样下去,朝廷威权何在?”
李东阳心底清楚,刘健所指的内阁实际就是他自己。他也不想争执,只是息事宁人地说道:“仆今日就去翰林院,查证这件事。哦,首辅大人,这两个人年轻,担任翰林院编修不久,经验不足。其他的心思还是没有的。”
“查证什么,本辅认为这两个人不称职,打算把他们外放去赣州,去地方上当一任县令吧。”刘健一拍桌子,胡子也戟张起来,“我只问你,顾清、王峻如此胆大妄为,是否向你请示?”
这一问真的让李东阳有些气恼,亦有些犯难:若回答没有请示,以刘健的暴脾气,轻而易举就会给两人定一个“擅自专权”的罪名,两人轻则降职,重则免官;若说这两人请示过,则明显是引火烧身。而且从刘健出言吐气来看,他已怀疑自己与这件事有牵连。
“元辅,”李东阳不管刘健怒火燃胸,依旧口气平和亲亲热热喊了一声,接着说道,“邸报编篡,本来就是翰林院编修的职责,虽然他们没有向元辅汇报,的确不妥。但是刊登一些学术文章。仆以为,顾清、王峻有权这样做。”
“有权?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刘健逼问。
李东阳仍是不紧不慢说道:“是皇上。据仆所知,翰林院编修主要的职责是给皇上提供咨询的职责,邸报上刊登什么发表什么,皇上认为便可以发表,其他人无权干涉。”
刘健感到李东阳明显在袒护这两个胆大妄为的翰林编修,心火一蹿,气昂昂地说道:“如此说来,这新学提倡的所谓四民平等,你也是赞同的啰?”
刘健咄咄逼人,李东阳也有些恼火,李东阳忍了忍怒气,正色答道:“元辅,仆赞不赞成不重要,问题是现在皇帝赞成新学观点。仆知道元辅担心这样下去,会乱了天下纲常。元辅从未去过登莱,你如何敢肯定登莱就是你想象的纲常混乱的样子。正所谓眼见为实,元辅又何必先入为主呢?
顾清、王峻他们还很年轻,未必晓得元辅的心思,也许是皇上让他们这样做的呢?不知者不为罪,我这就去翰林院。提醒顾清、王峻下次注意,不再发生类似事情。元辅你看如何?”
李东阳外示退让内含威胁,把皇帝都抬了出来,刘健听了很不受用。待李东阳话音一落,他立刻反唇相讥:“本辅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宾之却模棱两可,始终不肯表明立场。顾清、王峻都是你的门生幕客,也是朝野之间人所共知的事。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与谋。宾之呀,我看你是成心要撕破脸皮与老夫作对了。”
“元辅,此话言重了……”
李东阳还欲解释,却一眼瞥见乾清宫大珰杜甫急匆匆走了进来,遂打住话头。杜甫来传旨,让刘健去文华殿候见皇上。
杜甫退出后,刘健喊住准备离去的李东阳,余怒未消地说道:“这件事我要面奏皇上。”说罢,踅身来到文华殿。
文华殿在左顺门之东,离内阁最近,沿会极门侧砖道前行不过数百步,即是文华殿的正门文华门。该殿永乐中建,但长期闲置,历朝皇帝都不曾御临。
弘治皇帝践祚之初,重开讲经筵,谕旨将文华殿鼎新修建,易以黄瓦,从此,文华殿就成了皇上斋居经筵及召见大臣的地方。
刘健走进文华门,早有文华殿当值太监迎上来,把刘健领进殿西侧的恭默室等待皇上召见,太监给刘健沏上用上等朱兰窨出的西湖龙井,笑吟吟说道:“刘阁老宽坐些儿,万岁爷还没有驾临呢。”
这恭默室乃大臣等候接见的进退之所,原也是刘健坐惯了的地方,屋子里的古董摆设,墙上的字画匾对,无一样不熟悉。这时已日上三竿,室外花圃中的芍药,碗口大一朵一朵,在煦暖阳光下无不显得婀娜多姿不胜娇羞。
刘健已喝了两盅茶,皇上仍未莅临,他便信步走出恭默室,站在花圃前欣赏这些开得正旺的紫烟朱粉。忽然,他瞥见一个人正顺着恭默室前的砖道匆匆走来。
“这不是张翰么,他来这里干啥?”刘健心下疑惑。
张翰是李东阳值房里当差的吏员,平时最得李东阳信任。待张翰走到跟前,刘健喊住他。
张翰正勾头走路,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刘健,心里有些慌张,开口说话便不自然:“啊,是首辅大人,小人不知道首辅大人会在这里。”
刘健瞥见张翰手中拿着一个已经缄口的足有寸把厚的信札,便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张翰干笑了笑,说:“是李阁老让我送给司礼监的。”
“啊?送司礼监?怕是送给萧公公的吧!”刘健厉声一喝,“张翰你说实话。”
张翰站在原地不做声,那忸怩不安的神情,算是默认了。
“写的什么?”刘健追问。
“首辅大人,小的的确不知。”
刘健烦躁的挥挥手,张翰逃避瘟疫似的走了。望着他的背影,刘健懊恼万分心绪烦乱……
打从刘健天顺四年登第成为庶吉士后,已历英宗、宪宗、弘治三朝,就一直置身在京城的政治漩涡之中。明朝内阁辅臣几乎清一色都由大学士担任,而大学士又必须是翰林院出身。
每次京城会试中放榜的进士,只有极少数被主考官看中的俊才,才有可能进入翰林院当庶吉士。庶吉士虽然也算是一个九品官,但并无实职,只是留院研究历朝经籍典故、治国用人之术,以备日后晋升为侍读侍讲,作为皇帝顾问的储备人才。
因此,一旦被选为庶吉士,就是通常所说的点了翰林,前程就不可限量。选中庶吉士的人不一定都能入阁,但自永乐皇帝至宪宗皇帝这一百多年间,进入内阁的八十一位大臣,绝大部分都是庶吉士出身。
刘健与李东阳、谢迁,以及即将入阁的焦芳,四人都是庶吉士出身。朱元璋开国之初,承袭元朝政体,设中书省及丞相之职,后因丞相胡惟庸谋反,朱元璋借机诛杀“胡党”近七万人,并决定废除中书省,永远撤消丞相之职,同时下旨说“今后谁敢言设丞相者,杀无赦”。
撤了中书省,总得有人给皇帝办事,于是,内阁就应运而生。内阁起初只是作为皇帝的一个顾问机构存在。入阁的学士,官阶不得超过五品。
朱棣死后是仁宗朝,由于阁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深得皇上眷顾,受宠日深。仁宗遂让他们处理朝中大事。阁臣操持权柄,就此开了先河。
内阁首辅从此成了柄国之臣,与宰相无异,只是名义不同罢了。作为权力中枢的内阁,从此也就成了争权夺利刀光剑影之地。
阁臣们虽然都是庶吉士出身,但为专权,不惜陷同门同种于死地。他看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但他并没有因此退却,相反,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入阁的决心。
堂堂七尺须眉,既入仕途,不入阁,不当首辅,又怎能把自己的满腹经纶用来报效皇上报效国家呢?经历几番风雨,几次坎坷,总算如愿以偿。
从弘治十一年开始,刘健担任内阁首辅并兼吏部尚书,兼朝政、人事大权于一身,加之弘治皇帝信任,诸多事情对他倚重,让他放手去干,这给他施展才干提供了极好机会。
十年来他经天纬地,颇申其志;责难陈善,实乃独裁。满朝文武,进退予夺,无不看元辅颜色。但春风得意之时,亦是隐忧酝酿之日。刘健初任首辅时,李东阳尚未入阁,有马文升、谢迁、刘大夏、李敏四位阁臣。
这四人资格均在李东阳之上,与刘健相比差不多,都是三朝老臣。除谢迁有长者之风遇事忍让,马文升、刘大夏两人都同刘健一样恃才傲物,得理不让人。
俗话说,一个圈子里拴不住两头叫骡子。何况有了三个。内阁从此成了争吵甚至肉搏之地。脾气火爆的刘大夏,好几次为了丁点小事,竟与刘健老拳相向。
马文升虽然恪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但天生一副好嗓子,经常与首辅叫板,骂得唾沫星子乱飞,声音响彻内阁大院。朝廷机枢重地,成何体统!刘健每次都恨得牙痒痒的。
他毕竟在京城官场练摊三十多年,“窝里斗”一整套学问烂熟于胸,应用起来娴熟自如。首先,他把李东阳推荐入阁,团结起来与其他两人抗衡,两人多年交情,关键时候,李东阳帮刘健说话。
阵脚既稳,然后瞅准时机各个击破,因此,在他的暗中操作下,两年时间内,马文升、刘大夏、李敏三位阁臣相继致仕。除李敏是自己看着没意思上本请求回乡外,另外两位都是被刘健想尽了办法,逐出内阁的。
所以,到了弘治十七年底,内阁就只剩下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人了。内阁算是平静了两年,自从弘治财税改革以后,宫府形势又顿时变得扑朔迷离。
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刘健,突然发现真正的对手不是什么马文升和刘大夏,而是自己昔日的挚友,现在位居次辅的李东阳!
平心而论,刘健觉得李东阳的才能,不但远在马文升和刘大夏之上,就是大明开国以来的所有阁臣,也没有几个人的才能盖得过他。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刘健更感到猛虎在侧,威胁巨大,也就特别注意李东李东的一言一行。
三年前,弘治十八年某一日,在乾清宫东暖阁中,他与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因为政务争吵起来。李东阳出面解劝,貌似公正,实际上却在偏袒萧敬。几乎就在那一刻,刘健在心中作出决定,一定要把李东阳赶出内阁,而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刘健不愧为铁腕人物,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今年年初,他就办妥了增补焦芳入阁的一应事宜。
焦芳是他的同乡,焦芳,字孟阳,河南泌阳人,天顺八年进士。弘治初年移霍州知府,擢四川提学副使,调湖广。不久,又迁南京右通政,后又迁礼部右侍郎。此人不学有术,极善逢迎,并不是合适的阁臣人选。
但刘健一时情急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用他了。管他呢,先弄个盟友进来,对李东阳多一份掣肘总是好的。与此同时他又故伎重演,布置自己的门生及言官,搜集李东阳的材料侍机上本弹劾。
他的这一举动,也曾引起一些门生故旧的担心,他们都知道李东阳非等闲之辈,门生故吏也很多。一旦让他知晓,内阁中就会狼烟滚滚。刘健即使能搬倒李东阳,也是元气大伤。
但刘健主意已定,不听劝告。现在,通过顾清、王峻擅发新学文章上邸报,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李东阳肯定觊觎首辅之位,早已暗中动手了……
刘健在恭默室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仍不见皇上到来,这种事往常从来没有发生过。皇上下旨候见,最多也等不了半个时辰。
刘健正心下狐疑,只见杜甫又满头是汗跑进恭默室,朝刘健施了一礼,说道:“皇上让奴才来通知刘阁老,今日的会见取消了。”
“为何取消?”刘健一惊,顾不得礼貌,直愣愣问道。
杜甫面有难色,但经不起刘健一再追问,于是低声说道:“你是阁老,告诉你也无妨。皇后娘娘为了两个弟弟的事和皇上吵起来了。娘娘今天脾气很大,又摔杯子又砸凳儿,闹腾起来了。唉,皇上现在真的很难啊!内阁就不要闹腾了,别给皇上添乱。”
杜甫最后两句话一出,刘健顿时一惊。这话杜甫绝对不是随便说说,他也没这个胆子。这绝对是皇上的意思。皇帝已经不耐烦了,间接地在敲打他。
两人相对无言。离开恭默室,杜甫一溜烟就跑回乾清宫,刘健快步走回内阁。过了会极门,刚要跨进内阁大门,忽见树荫下蹿出一个人,连声喊道:“老爷,老爷!”
刘健停下脚步一看,喊话的竟是家人刘禄。他诧异地问:“你跑来这里干啥?”
刘禄神色有些不安,四下里瞧瞧,见没有人,便压低声音说:“刘安从老家来了。”
“刘安?”刘健心头一紧,问道,“他进京干啥?”
刘禄小声说道:“他要我尽快告诉老爷,老太爷病危,可能拖不过这个月……”
“什么!”刘健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还好刘禄就在身边,一伸手就搀扶住了他。刘健稳了稳心神,轻声嘱咐道:“你让刘安待在府里别出去,不要到处乱说。明白吗?”
“小人明白。”
刘禄拔腿就走,刘健又把他喊住,小声叮咛:“告诉刘安,府里人多口杂,凡事务必谨慎,尤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从老家来。”
刘健回到值房,神情变得更加的忧郁,陷入深深的沉思:老太爷都八十九了,这一关恐怕是撑不过去了,恐怕自己即将卸下差事,回乡丁忧守制。
朝堂上风云变幻,皇帝渐渐开始揽权,新学开始盛行。再这样下去,这大明又会回到朱元璋的时代,内阁权力将会削弱,名存实亡。他此时如果回乡丁忧,以李东阳的个性,朝政主导权肯定会完全控制在皇帝手中,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另外,这新学如果全面推广,真要是在大明推行”四民平等”,实施全民教育……想到这里,刘健嘴中轻声呢喃:”李东阳啊李东阳,难道你就看不出这里面蕴含的危机吗?这是挖士林的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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