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朱厚照扯着闲篇,眼睛时不时瞟向自己的小儿子,偷偷观察朱厚炜的反映。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这兄弟俩在一起时,朱厚炜还是跟过去一样,默默地坐在朱厚照身边充当听众。他微笑着听朱厚照在那里手舞足蹈的侃大山,表现得特别有耐心。
这一幕实在有些诡异,张皇后总感觉朱厚炜既陌生又熟悉。他比朱厚照更像个大哥,那种微笑中仿佛还带点宠溺,这让张皇后产生了啼笑皆非的错觉。
如果不是兄弟俩现在的身材反差很大,张皇后差点要把身体单薄的朱厚炜当做一个成年人。相反大儿子朱厚照虽然身材高大,却在弟弟面前显得格外的天真烂漫,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见到此情此景,想起朱厚炜的来历,张皇后心中苦涩,愈发的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她准备开口让兄弟俩回去休息,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正在这时,乾清宫里的一个管事牌子飞快跑来禀告说:“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皇上犯病了,刘首辅请你们即刻过去。”
“什么?”
三个人惊得站了起来,张皇后更是脸色变得煞白,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率先朝乾清宫赶去,两个儿子也不敢怠慢,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此刻的乾清宫东暖阁里乱作一团,几个太医已经赶了过来,他们正轮流替皇上诊脉,一时间还没有结论。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三位内阁大臣心急如焚,来回走动着,紧张的等待着太医的结果。
紧挨乾清宫的东暖阁,是皇上批览奏折处理政务之地。这里书籍盈架卷帙浩繁,本是皇帝处理公务的地方。按规矩这东暖阁除了内府秉笔太监,外臣不得擅入。
但这几个月来,朱祐樘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就是走几步路都有些气喘,身体非常乏力。
这段时间,他因此有时懒得挪步,偶尔也在这里召见大臣垂询军政大事,今天大朝会后,刚刚朱祐樘皇帝正和内阁几人讨论国事,快要结束的时候,朱祐樘起身时动作过猛,他忽觉头晕目眩,竟然莫名其妙的晕死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变故,把三位大臣吓呆了,平日里处事不惊的三个大臣竟然愣在当场,一时间都不知所措。秉笔太监李荣首先反应过来,在他的指挥下,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把皇帝先抬到值房里的床塌上。
这时候,内阁首辅刘健这才从惊骇中醒悟过来,他连忙遣人召来太医诊治,心思缜密的李东阳想得更远,他又小声提醒首辅刘健赶紧通知皇后和太子前来,以防皇帝不测。
时间过去没多久,值房门外的过厅里响起脚步声,李东阳透过窗户朝外看,只见张皇后带着太子和二皇子急匆匆的朝这边赶来。
张皇后推开虚掩着的门,冲进了值房。没顾得上理会三位内阁的行礼,劈头就问:“李公公,皇上咋样了?”
司礼监大太监李荣脸色白煞煞的,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回娘娘,皇上还没醒。”李荣一脸愁容说,“皇上刚刚还好好的,卢太医方才给皇上把脉,说皇上寸脉急促,关脉悬浮而尺脉游移不定,这正是中焦阻塞内火攻心之象,应该是刚刚起身过快……”
“醒了,醒了。皇上醒了。”
李荣的话还未说完,里面传来太监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张皇后赶紧冲了进去,太子朱厚照也紧随其后,朱厚炜向三位大臣施了一礼,这才跟了进去。
朱厚炜走进里面的卧房,张皇后和朱厚照已经泪眼朦胧簇拥在朱祐樘身旁,皇帝半靠在枕塌上,正温言细语地安慰自己的妻子和大儿子。见到朱厚炜进来,朱祐樘微笑着朝他招招手。
朱厚炜心里犹豫了一下,脚下却没有停顿,走过去替皇帝把枕头垫高,轻声的问候一声:“父皇,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朱祐樘有些吃力的伸出手,慈爱的摸摸小儿子的头,朱厚炜虽然不习惯,但也忍住没动。只听皇帝微笑着说道:“炜儿不用担心。父皇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刚才起身有点急,有些气血上头。”
心理年纪已经成熟的朱厚炜强忍着那种莫名的不适,没有避让。过了一会儿,朱厚炜站起身来,向那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医拱手施礼。
问道:“卢太医,我父皇才三十五岁,正值壮年,起个身怎么可能会晕倒,这不符合常理。我父皇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讳疾忌医实不可取,请您实话实说,也好对症下药,让父皇早日恢复健康。”
“这……”
卢太医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闪烁其词间正好对上二皇子刀子般锐利的目光,卢太医忽觉心中一凛,竟然感觉一股迫人的气势迎面而来。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压力,卢太医竟然没了搪塞过去的勇气。
卢太医说:“皇上年幼时身子太弱,底子没有打好,气血一直不足。这些年皇上宵衣旰食,又操劳过度。皇上今次之病,实有早期中风之象。”
“什么!卢太医,这怎么可能,皇上才三十几岁,怎么可能患上这种毛病?”张皇后失声问道。
卢太医讷讷不敢答话,朱厚炜继续追问:“卢太医,您是专家,又是杏林前辈。依你看,父皇的病,重还是不重?”
面对朱厚炜的逼问,太医感到犯难。因为据他拿脉来看,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即使是用尽办法,弃世也只在两三年之内。
此时如据实禀告,依照张皇后的脾气,一怒之下定他个“妖言惑众,诅咒皇上”的罪名,轻者发配边疆,重者斩首弃市;若隐瞒不报,到时候皇上真的一命归西,也可以定他个“诊治不力,贻误病情”之罪,照样可以严惩。
卢太医在心里盘桓一番,终于咬着牙答道:”皇后娘娘,小王爷,老臣不敢相瞒,皇上本来底子就薄,又经常服用极乐丹,身体透支过大,导致有中风的现象,如果再这样下去,老臣不敢保证下次还有这么幸运。”
“极乐丹,那是什么东西?”一直守在父亲身边的太子朱厚照这时也忍不住插话问道。
卢太医不敢答话,只是用眼光瞟向朱祐樘枕边,朱厚炜这才注意到床榻边有一个玉瓶,他想也没想就伸手拿过来,打开一闻,甜香中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朱厚炜脱口而出:“鸦片!”
“鸦片?”听到他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卢太医有些错愕。
张皇后脑中灵光一闪,立刻追问:“炜儿,你知道这是什么?”
此时朱厚炜仔细观察着玉瓶里的丹丸,又掰开一颗闻了闻,用舌头舔了舔,心中更加肯定。
听到张皇后的问话,便随口回答:“母后,这里面肯定有鸦片,鸦片又被称作阿芙蓉,是从西域的一种花里提炼出来的。鸦片是一种很歹毒的慢性毒药,有镇痛提神的功效,但容易上瘾,人一旦成瘾,就很难戒掉,只能饮鸩止渴……“
朱厚炜突然发现身边变得异常的安静,几乎落针可闻。他猛然醒悟,心中暗道糟糕。
他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包括皇帝朱祐樘在内,所有人都用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如同见了鬼一样。
朱厚炜正后悔言多必失,想着如何敷衍过去时,就听门外脚步声响,首辅刘健怒目圆睁闯了进来,后面跟着谢迁和李东阳两人。
刘健问道:”二皇子,你确信这鸦片是毒药?“
见朱厚炜肯定的点点头,刘健气咻咻喝道:”何人如此歹毒?竟敢下毒弑君,简直是狗胆包天。“
刘健走近榻前,三人朝朱祐樘拜下,首辅刘健继续问:”皇上,这丹药是何人所献?手段如此毒辣,决不能放过此人。”
震惊无比的朱祐樘此刻才回过神来。他眼睛看向张皇后身后,还没来得及回答,站在张皇后身后的李广汗出如浆,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随即把头磕的蹦蹦直响。
李广嚎啕大哭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并不知情啊!饶命啊皇上!极乐丹是扬州徐姓盐商敬献,那人说此乃西洋宝物,能够凝神聚气,延年益寿。奴……奴才亲自试过,确实有效。奴才冤枉啊!奴才真不知这东西有毒,请皇上明察。呜呜呜呜……”
“狗贼,竟然是你!”
献丹者竟然是皇上和张皇后最信任的心腹太监,众人一片错愕。这时候,朱厚照跳起来,冲过去就是一脚,把跪在地上的李广踢成了滚地葫芦。
朱厚照已经怒不可遏,他边踢边骂:“李广,你这狗贼!如此歹毒,竟敢谋害我父皇,今天老子要踢死你!”
“太子,且慢动手!”李东阳急忙拉住朱厚照。
“先生,为何拦我?我要打死这狗贼。”朱厚照怒视李东阳。
李东阳劝道:“太子,请稍安勿躁。此事非同小可。此人可交给有司审理,看看可有同伙。”
一直没有说话的朱祐樘强撑着坐起身来,开口说道:“照儿,休要冲动。李阁老说得对,先把这狗奴才送锦衣卫,着人审理,一定要揪出这幕后黑手。”
等李广被人押下去,刘健拱手问朱厚炜道:“二皇子,你既然知道此药名字,可知如何医治,可有解药?”
朱厚炜急忙还礼,说:“刘首辅,我也不太清楚。据唐宋古籍记录,此物在唐朝时就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原,据说当年的拜火教信徒常用此物装神弄鬼。此物非常歹毒,并无解药。不过只要戒掉此物,从此不再服用,悉心调养就能慢慢恢复。只不过,这个戒毒的过程十分痛苦……”
说到这里,朱厚炜转头看向朱祐樘问道:“父皇,您服用极乐丹多久了?每天大概多少?”
朱祐樘想了想,说:“去年十二月,李广这狗贼献上此药,朕刚开始每天服用一粒,的确神清气爽,精神充沛。不过最近越来越多,差不多每天需要两到三粒。否则就精神萎靡,涕泪横流。炜儿说得对,此药果然上瘾,十分歹毒。”
张皇后神情焦急,抓住朱厚炜的手追问:“炜儿,皇上中毒很深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可有法子破解。”
众人也把希翼的眼光看向朱厚炜,让他颇感压力。此刻也避无可避,朱厚炜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父皇,你已经成瘾了,所幸日子不算太久,中毒不深。您必须尽快戒掉此瘾,清除余毒。否则遗患无穷。
不过这个过程非常凶险和痛苦,到时候父皇您会浑身如同虫蚁噬咬,生不如死。需要很强的毅力才能克服此瘾,时间大概需要六至七天,才能度过最痛苦的过程。”
刘健几人听完,立刻拜伏在地,刘健恳求道:“皇上,不管这个过程有多痛苦,多凶险,皇上一定要戒除此毒,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一定要坚持下去。”
“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三人一起说完,齐齐拜伏在地。
“众位爱卿,地上凉,都快快请起。你们放心,再苦再难,朕也会挺过去。”
“皇上圣明!”
……
“极乐丹”案引起了朝堂的震动,第二天,锦衣卫大牢里又传来太监李广畏罪自杀的消息。
消息传来,朝堂一片哗然。如此重要的罪犯,竟然在看守森严的锦衣卫大牢里成功自杀,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蹊跷,给事中叶绅、御史张缙首先发难,他们连连向孝宗上书弹劾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要求调查此人,彻查此案。
听闻此案主犯李广自杀,已经被毒瘾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朱祐樘勃然大怒。他下旨暂停石文义职位,由他的副手张采接手此案。
很快案子出现了转机,李广的本来面目也慢慢的暴露在众人面前。由于李广从小照顾朱祐樘起居,得到孝宗皇帝和张皇后的宠信,便肆无忌惮地做起事来。
这些年来,李广不仅打破了朝廷委授传奉官的禁例,任意索取贿赂,甚至在京城之内占有大量民田,连盐利也一并把持起来。
由此李广一下子暴富起来,于是,他动用大量的人手修建府第,甚至还将玉泉山的水引了下来,在自己修建的府第之外绕了一圈。
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朱祐樘自幼就喜欢读佛书,虽然他在即位时,曾将许多番僧、术士驱赶走,但是没过几年,他自己又走上了笃信佛、道之路,开始大量的建坛设醮,只是没有像他父亲明宪宗那样大张旗鼓罢了。
太监李广早就摸透了朱祐樘的心思,为了逢迎孝宗皇帝,一些道士、僧人便被李广偷偷地引进宫中,李广让他们用一些符祷祀之类的事来迷住明孝宗,然后,将他们授予大小不等的官职。
接着李广又让那些被他招进宫的僧人、道士奉他为教主真人,目的是使孝宗更信从他,果然,朱祐樘对李广的好感与日俱增,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锦衣卫代理指挥使张采在查抄李广家时意外地得到了一本怪书,这本书是个抄本,许多文官武将的姓名被记载在上面。
在这些名字之下明明白白写着,黄米若干石,是由哪位大臣送来的,白米若干石,是哪位将军送来的,其总数多得实在惊人。
细看人名,里面既有吏部尚书屠静、礼部尚书徐琼,又有刑部尚书白昂、通政使沈禄,等等。
朱祐樘看后,很是迷惑:“李广一个人,能有多大食量,这些黄米、白米这么多,有什么用呀?”
这时,老太监李常见孝宗蒙在鼓里,于是就上前一步跪奏道:“启奏皇上,您不知道,这上面全是黑话。黄米实际上是指黄金,而白米就是指白银,若干石就代表若干两。
这是一个专门记录收受贿赂的账簿,记下这些数字,是为了查对送到的黄金、白银数目是否一样,并不是指粮食的多少。”
朱祐樘听罢,才如梦方醒,不觉极为震怒,骂道:“李广这狗贼,竟敢如此收贿,他要不死,朕也会杀了他的。”
为了整肃各级官吏行贿请托的歪风,朱祐樘叫人把从李广家收来的本子立刻交给了刑部,要刑部按本子上所写的名字,把那些送“黄米”、“白米”的文武大臣统统予以审查。
朱祐樘的这一决定,在朝堂中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些名列其中的人。他们思前想后,认为只能求救于张鹤龄兄弟俩,或许还有可能免去审查,张鹤龄兄弟俩备受孝宗皇帝宠爱。
打定主意后,他们便急匆匆来到张府,求张鹤龄在孝宗皇帝面前为他们求情,解救他们。
面对着送上门来的金银财宝,生性贪婪的张鹤龄兄弟俩焉能不动心,于是这俩人很快就答应了众人的要求,张鹤龄更是二话不说,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匆匆的进了宫,先去找自己的姐姐求情。
“极乐丹”案发生后,窥破此案的朱厚炜身不由己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人们口中所谓的贤王,很多人查遍了唐宋流传下来的各种书籍,的确找到了一些关于极乐草的记录,但是这些书籍实在太过冷僻,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它。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京城里慢慢出现了一种流言蜚语,传出的竟然是九年前二皇子起死回生时发生的奇迹,而且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离谱,几乎要把朱厚炜传说成神魔转世。
这天,出外办事的何鼎突然匆匆赶回,把得到的消息跟朱厚炜一说,上辈子久经商海的朱厚炜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在针对他。
让何鼎退下后,朱厚炜坐在书桌后面寻思。这是谁要害他呢?他首先想到的是张家兄弟,这两位极有可能,张家兄弟对何鼎恨之入骨,当年朱厚炜因为一时心软,出手救了此人。
得罪了这两位名义上的舅舅后,从此这两位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不过这俩人虽然贪婪,却是个草包,应该想不出这样的毒计,但也跟这俩人脱不开关系,看样子这背后还有高人啊!
紫禁城皇宫内院其实就像个漏风的筛子,那件事传出去也不奇怪,其实早在当初就引起过京城人的震动。
时过境迁,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人们早已经淡忘。难道是朱厚照?嗯,他也有嫌疑。说实话,两个人虽然是亲兄弟,其实平时并不算亲热。
原来的时空,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而这个时空多了自己,对他构成了一定的威胁。如果自己遭到毒手,最大的获益者就是他。
不管是谁在背后下黑手。今次有人再度炒作这件事,还极为歹毒的使用了”三人成虎”的毒计,谋划的人是个高手。
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绝不可以坐以待毙。想到这里,朱厚炜心里拿定了主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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