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天凉好过秋。与别的地方相比,蜀地的秋凉,更加透彻心里。携风带雨的绵绵细雨过后,这股股的凉意,更加的肆意妄为。
这片古老的浅丘,渐黄渐绿。山坡上的柏树林子,仿佛永生不老地越长越喜庆,弯腰驼背地扭着。而那些落叶的阔叶林,则稀稀拉拉地落下时间的记忆,几只跳动的小麻雀踩在记忆的叶片上,拉下一堆堆白屎,而后又蹦蹦跳跳地跳到树干上,张开翅膀呼呼啦啦地飞出一大群。
林子下丝茅草挂着悬崖壁上,这种过去村民们用来包裹伤口的野草,像老爷子的胡须反倒是越长越茂盛。山崖下,二三台土的藤椒树,早已经被剪去的粗壮的枝丫,但它们仍然固执地长出黄嫩的枝叶,劳烦着村民们又一枝枝地掐去它们生长的希望。藤椒树下被挖出的一个个坈凼,在被倒进了一瓢瓢催生根茎的农家肥,又很快地堆成了树窝,被厚厚地夯实。
二三台土下,农业产业园一片红黄翠绿。
初挂果的大红袍,沉沉地压弯了稚嫩的腰肢,犹如一个个即将点燃的小桔灯,个个微微涨红了脸。
何晓敏俩口子策划的秋日恋情系列婚纱活动,将整个农业产业园搞得一片生机勃勃。来自城里的新人穿戴一新,在他们的操持下,不停地摆弄着姿势。俩口子带着摄像师、化妆师忙活了好一阵子,方才歇口气。何晓敏接过他媳妇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有些心不在焉。他媳妇皱了皱眉头,知道他的担心,“余书记遭了这么一遭,何书记恐怕又要耽搁一段时间了。泥鳅丰收节的事情,看来我们得提前抓紧时间筹备了。”何晓敏点了点头道,老爸说,何书记已经把这个事情交给了我们来办。藤椒采摘节我们不用操心外围的事情,这回恐怕是躲不过了。
俩人见新人们歇息好了,又抓紧时间忙了起来。他们得抢在泥鳅丰收节前把这个系列策划搞完,才能腾出时间来筹备。
从市医院回来,老谋深算的何友生不断地长吁短叹。余香的遭遇,在市里传得沸沸扬扬。市里的动静很大,他暗自叹息,这人算不如天算啊。你说余香多好的人啊,怎么命就这么苦啊!驼子李苦笑地摇了摇头,没有吱声。他的心思还是记挂在他老婆的肚子上,这次去市里看余香,趁着机会,他找人给姚七月做了一次胎检,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姚七月居然怀的是一对双胞胎。这让他既高兴,又紧张。双胞胎可不是那么好生的,实在不行到时候就剖腹产吧。他暗自打定主意,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姚七月。
何大山被嫂子撵了回来,有些闷闷不乐。但他也没有办法,谁叫他是何大海的助理呢,书记不在,村里的大事小事,他只能帮着操心。
回到村里,他径直去找到了幺爷。
幺爷的家,是座老房子。别的人家,像他这样的早就翻新改造成了小洋楼。而他家,是村里少有的作为保存下来的历史文化村落民居。
幺爷的全名叫何昌达,是老何家仅存的昌字辈。他家的老房子,是清末从老祠堂搬出来后置办的。偌大的院落,静静地卧在龙宝坡下,左边是白水河延伸出来的一条小溪流,平日里村里的人都叫它望龙沟。右边是老鹰坡,前面是一片宽阔的泥鳅塘子。门前栽着两棵有着几百年历史的金桂树,快要到花期了,大老远的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院子前是一块宽阔的坝子,坝子的周边被幺爷种上了许多中草药。已经快要发苞的野百合,伸直了腰杆,大片大片的木芙蓉开得正艳,而如瀑布般挂在坝子石头上的牵牛花早已经开遍了整个坝子。
这是一座川西北民居风格的穿梁架子四合院,青瓦灰墙。从院坝拾级而上,雕着龙凤样式的门墩上,各自摆放着两盆千日红。推开老柏木做成的大门,大门上的古铜平安扣,张大着貔貅的嘴巴。迈过半尺高的门槛,里面是三个偌大的进深,每个进深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每个小天井都有一座堂屋,两旁是耳房和厢房。前面是待客的地方,中间是主人家的居所,后面是供奉药王和祖宗香火的地方。而最后面的左边则是以前用来圈养牲畜的地方,靠近茅厕。右边则是厨房和饭厅。
平日里,幺爷主要在前厅右边的药铺子里活动。自从老伴10年前去世后,儿孙们又都相继在外成了家,幺爷便独自一人守着这个家。
等到何大山走到院坝的时候,何凤山寄养在幺爷家的小黑,摇着尾巴汪汪地跑了出来,亲热地跳起来,一下子扑到他的大腿上。何大山连忙一把抓住它的前爪子,亲热地拍了拍它油光的黑黑脑袋,它方才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子,朝着里面汪汪地叫了几声。刚刚从省里回来的姚婷,推开门来,见到是他,高兴地喊道,大山哥,你咋个来了?
看着俏生生的姚婷,何大山有些恍惚,没想到这个当年跟着他玩泥巴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了大美女。当即呵呵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声招呼,大海哥怎么相通了也给你放假了?姚婷皱了起小鼻头,不满地哼哼说道,那是他给我放的假哦,是我自个给自个放的,回来陪陪外公。
“回来好啊,就应该多回来看看,你要再不回来今后连路走找不到了。”
姚婷连忙将他让进门,咯咯笑道,是该多回来看看了,村里变化挺大的,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大海哥说,要弄不出个模样来,你背后还不得骂死他啊!”
姚婷再次哼哼道,他本来就不务正业,好好的公司不做,把我使唤得想头牛似的。“你啊,那是太能干了!我看我就不能干,他现在都还不放心呢!”
幺爷正在药铺子里碾药材,见何大山走了进去,抬起头朝他笑道,是大海让你来的吧,你稍微坐一下,待会姚婷跟你一块去市里。
何大山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余书记这伤了根本,还得您老出手才行啊!姚婷给他冲了一杯君子茶,塞到他手里,方才说道,我跟大海哥说了,不用麻烦你在跑一趟,反正我都要到市中院去看大姑。我带去就成。他还推三阻四不让我去。
接过茶,何大山靠着八仙桌坐了下来,呵呵地傻笑一下。“他啊,恐怕是怕余香见到你这个大美女吧!”
余香虽然知道姚婷在帮着何大海打理公司,但还真没有与她见过面。平日里,也只是听何大海讲她是如何的能干。姚婷被何大山无意中戳破了心思,不由地涨红了脸,见老爷子一心埋着脑袋碾药材,狠狠地朝着何大山嘟了嘟嘴,挥了挥手作出要打人的架势。
何大山木木呆呆的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见她调皮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没想到你个商场女强人,还是原来那个小屁孩。”
姚婷当即不满地一把拧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你说谁是小屁孩,你脾气你再说一遍。幺爷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俩,乐呵呵地说道,姚婷,你干啥呢?大山都结婚了,你怎么还像小时候扭人家的耳朵。这不是小时候了啊,小心被你嫂子知道了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