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河遇到阻工的事情,并不出镇长的意外。早在这些二流子去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有些麻烦。这些年但凡有什么工程,总是要出些幺蛾子。他一脚将麻烦踢给余香,原本也没有给予大多希望。他就是想恶心恶心她,让她吃点苦头,免得她老在他面前那么咋呼。
回到镇上,他跟书记和班子商量了一下,让派出所抓紧时间审姚三娃,找出背后挑事的,事情就好办了。打蛇打七寸,抓事抓重点,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毛毛雨,盖盖灰的事情,他从来不屑一顾。
镇长刚刚从会议室出来,老书记何凤山就找上了门来。俩人闭门,商量了大半天,何凤山方才揣着镇长的存货,走出了镇政府。
回到村委会,何凤山给何大棒槌打了电话。等到何大棒槌,赶到村委会。推开老书记的办公室,他的老爸、老弟以及老何家的老扛把子都在等着他。何大棒槌见势头不妙,转身想跑。却听见他老爸拍桌子的声音,“给老子,滚回来!”
何大棒槌心里直哆嗦,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对他老爸说道,爸,各位老辈子,你们这是干啥,搞得像三堂会审的!有事,咱们回家说不行吗?
何大棒槌的老爸,快八十了,是老何家的老扛把子。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肩胛骨里都还有两片敌军的弹片。左手胳膊在拼刺刀中受了伤,有些残疾,常年吊着个膀子。老何家的扛把子,不是黑社会的头目,而是家族的族长。老何家是张献忠剿四川,存活下来的袍哥人家。几百年来,始终奉行着忠孝报国,勤俭持家的家风。族长也不是世代袭承,而是每到清明节,由上下五房,举着拳头推出来的。何凤山就是他的继承人。
何家的人,生来彪悍,向来喜欢用拳头说话。老扛把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不得何家人欺负人。所以,在他当族长的时候就立下了规矩,凡是有过打架斗殴的,欺负过弱小的,都不能当扛把子。这也是让何大棒槌,极度不爽的地方。何大棒槌回乡投资,就是想做给他老头看。
白水河阻工的事情,老扛把子也听说了。虽然没有到现场去看,但他心里却清楚得很,肯定又是那些二流子在搞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儿子也掺和其中。仗着有钱,暗地里在镇上拉起了团伙,想挣昧心钱。在听了何凤山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透,老扛把子恨不得亲手撕了这家伙。“老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忤逆的东西!”
老扛把子发了火,何大棒槌扑通一声便跪在了他的面前。苦着脸说道,老爸,时代不一样了,大家伙不过是齐心抱成一团,都想挣点钱。“挣钱?你挣的钱还少了!你要真有本事,拉着你那些兔崽子出去挣啊,在自家人面前耍威风,打自家的人注意,你算什么本事!你这是门角里的弯刀,只晓得在家里横。没出息!”
“老爸啊,这外面的钱不好挣啊,再说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我容易吗我!”
“老子不管你打的啥子鬼主意,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老子把话撩着这,马上把你那些狗腿子队伍给老子散了,再要弄出个牛鬼蛇神来,老子废了你!给村里投资建产业园的事情,就按照小余书记说的办,大家伙七成,你三成。老子给你当监工,你娃要是敢耍滑头,今后就别想进老何家的门,老子也当没有生你这个儿子!”
老扛把子的话,让何大棒槌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何凤山啊,敢抽老子的底火。“爸,你这是封建家长作风,哪有你这么干的啊,我还不得亏死啊!”何大棒槌连连叫苦。
何凤山见时机差不多了,当即拉起他劝道,大海啊,俗话说吃得亏,打得堆。给乡亲们做的事情吃点亏,是福分。
“就是啊,老何家的人都活得硬气,凡是不能钻到钱眼儿里去。”
“大海啊,你要是真给村里弄出个样子啊,二叔给你树碑立传!”
大家伙见老扛把子镇住了这棒槌,当即也劝道。
“你们说得到轻松,这里面不是几万、几十万的事情,那是上百万的投入,弄得不好还要打水漂。”何大棒槌挣扎着,尽力为自己争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知子莫若父。何大棒槌心里怎么想的,老扛把子心里很清楚,但他咬死不松口。在他看来,钱多了不是好事,反而要闹出祸来。得杀杀他的威风,给他张长记性,放点血,松松筋骨,命才活得长。
老扛把子见的世面多,兴衰更迭,也看得很明白。凡事不能太满,满招损,谦受益。盛极而衰的家族,他见过太多太多。在他看来,何大棒槌能有今天的成绩,已经到了极限。再这么走下去,就是在走下坡路。古往今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苟富贵莫相忘,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大海啊,你是我的儿,爸的话要听得进去。凡事要知足。要那么多钱干啥,人生来一间房,一张床,一块棺材板,多了也花不完用不了。害人害己,贻害子孙。到最后,把自己活埋了你都不知道。”老扛把子的话,意味深长,让何大棒槌无言以对。
虽然老爸的话,让他很不爽。但生来孝顺的他,也不敢再当面忤逆父亲的话。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当即点了点头,答应了老爸的要求。
见何大棒槌服了软,何凤山心里才落下石头。他就怕这小子,混起来镇不住。
送走了老扛把子,何大棒槌瞅着何凤山一再抽搐的脸,不痛快地说道,何叔,不地道啊!您老弄这么一处,今后我还咋做人啊!
何凤山老脸一红,打着哈哈地笑道,你小子不混蛋,我能抽你底火吗。你看你都干了什么事儿。整治白水河多好的事情,你还捐了钱,你现在弄这么一处,我倒是想问你,你想难为谁呢,做给谁看呢?
何大棒槌被他一句话堵上了嘴,张了张嘴,潮红了脸,嘿嘿傻笑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不给我弄地,我又啥办法呢,不整点名堂出来。不被重视啊!
何凤山从抽屉里拿出余香从镇长那里顺来的茶叶,给他倒上。见着那茶叶,何大棒槌嘿嘿一笑,端起茶,闻了闻,方才对他笑道,敢情余书记打劫的成果都被你包圆了。何凤山抿着嘴,诧异地问道,你小子,猴精猴精的,这你都晓得。
“这回你个老小子,可被我抓住小辫子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你小子,我还得真要说说你,你看你一个大老板,做事情总是这么算计,总想着捏点什么底牌,讨价还价,有意思吗?”
何大棒槌喝了口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无奈地接过话来说道,做生意吧,总得有个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天经地义啊。没点底牌,怎么能成事儿啊。
“这回砸到脚背上了吧,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何大棒槌不服气地说道,说句要不得的话,这也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这事情啊肯定没完。你看看余香那娘们,说话多气人,我好心好意回来投资,她倒好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真把我当暴发户了。我有那么浅薄吗?
何凤山见他提到余香,当即哼哼地说道,我看啊余书记就该这么做,你小子哪回回来不是像个暴发户,不捋几根猴毛,你把天都桶得破。我说,老扛把子今天说的话,你可要好好听进去,不要再犯浑了。余书记天远地远地跑来帮我们,你得尊重人家。
何大棒槌一口气喝完杯里的茶水,吐了吐嘴里的茶叶沫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了,您老就别再教育我了。赶明儿,我带着合同,咱先把合同签了。行了吧?
“行!这还像话!走去我家里,让你大婶犒劳犒劳你这个未来的大功臣!”何凤山锤了他一拳,拉着他的手说道。
“有酒没?没酒我可不去。”
“行,酒管够。正好你大哥刚刚从美国给我带了一件。我把村干部都叫来,陪你喝,这总行了吧?”
“那不行,必须得余书记陪我,我才喝!”
“行行行,我去请余书记。不过你小子可不能欺负人家。你大婶可宝贵着她呢。”
何凤山的话,让何大棒槌吃了一惊。打小他就知道,大婶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当年上过大学的知青。能被她当宝贝的人,那可真是凤毛麟角。
“真那么宝贝?”
“试试你就知道了。”
何大棒槌悻悻地摇了摇头说,那我可不敢。大婶还不得扒了我的皮。从小何大海就特别崇拜大婶,有知识有文化,对人也谦和。在他的心里,比他那五大三粗、暴脾气的老爹,可尊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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