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成腾写医案时,一身白大褂站在了他的桌旁,他没在意,继续沙沙地写。这身白大褂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开了口。
“我想见见他。”
楚天成猛地抬起头,是安如一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你想见谁?”
“刚接受了你手术的病人。”语调是刻意的平静,目光却避开了他。
“你认识他?”楚天成难以置信。
“对。”
“怎么认识的?”
“不关你事。”安如语气冷漠。
“他是保外就医,没有许可不能顺便去见。”楚天成将笔一撂。
“你是他的主治医生,相信你有办法。”
“……”
一声轻轻的抽泣,惊得楚天成一抬眼,发现她白净的面颊上一行清长的泪缓缓而下。
“安如?”
“我爸,……,前两天从家被带走了。”安如努力压抑着想哭的冲动,“他们说……,要调查。”
楚天成猛然间明白了,安院长的事和床上躺的那位一定有关系,既然有关系,那么想让他死的人难道是……,楚天成心里一惊,缓缓起身,盯牢了安如。
“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安如强压着泪望向楚天成,迎上的却是他清冷的目光,不禁让她心一颤,他对自己并无半分情义。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我只希望你能带我去见见他。”
“安如,事到如今,你不说,让我怎么帮你?”楚天成语气中肯。
安如心里明白,如今除了楚天成,她找不到可以相帮的人,她只能选择相信他。她略定了定神,将自己所知讲给了楚天成。
法外保医的人叫邓昌明,是药品监督局副局长。两个多月前她因为和楚天成闹分手曾开车去郊区的家,见过这个他爸爸口中的邓叔叔。当时她并未留意。
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她无意中听到父母争吵,提到了邓昌明,还有目前医疗改革引进的新药和新器材。安院长很气愤,这一大批药品和器材中很多审核并不达标,却被赫然盖上了卫生厅核准上市的公章。
“事发后,邓昌明接受内审。”楚天成帮她把话说完。
安如惊异地看着楚天成,“对,因为有人告发他渎职,贪污,利用新进药品从中谋取暴利。”
“而安院长因为与他过从甚密,并且选用了这批新药而接受调查,是这样吗?”
安如默默点头,“但是我爸他之前并不知情,他在家生气就是因为这批不达标的药品,耗费了医院大批资金。”
“既然他毫不知情,解释清楚便是,你担心什么?”楚天成狐疑地看着安如。
“他们……他们在我家那套郊区的房子里搜出了一张银行卡,户头上有两百多万,”安如干咽一口,“户主……是我爸。”
楚天成瞪大了双眼,安争鸣贪墨!因为东窗事发,借着邓昌明在提审中突发心梗的机会,将他突然转送省院,让我执刀,打算以医疗事故为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顺带打压我一头。真是心思狠辣啊!
但下一秒楚天成就听见安如哽咽的声音,“可我爸他没贪污,他是被冤枉的,他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张银行卡,而且户头上还有这么大笔钱。”
“你怎么知道?”楚天成冰冷的语调一下就冻结了安如眼里将出未出的泪。
“你不相信他?”安如一把拉住楚天成的衣袖,对面的人没有半分动容。
握住他衣袖的手松开了,一声自嘲的冷笑落入天成耳里,“对,你凭什么相信他?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研究你那些提出质疑意见的报告,又多方搜查取证。是他!拿着你那些报告去药监局要求药品重审的!他如果涉案,又怎么会亲自去告发!”
震惊的表情写满了楚天成的脸,那是他想掩盖也掩盖不住的,“你说的可是真话?”他盯牢了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泪,有怨,有委屈,有痛苦,但唯独没有谎话。
“安院长是否知道邓昌明被安排在这儿手术?”楚天成不动声色地突然发问。
“知道。省里来电特意通知的。”安如顿了顿,补充道:“因为当时我就在我爸办公室,等他下班,那几天他身体不太好,是我开车接送他的。”
“是他推荐我为邓昌明手术的?”
“是。”
楚天成心一紧,“为什么推荐我?”
这问题一出,安如有些难以作答,因为她的确没想过她爸为何当时一口就推荐了楚天成,对面的人仍在等答案,她只得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我为邓昌民手术前,你让人送了份盒饭给我?”
安如更是一脸茫然,“我没有啊?”
楚天成看似不经意地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笔,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重新开始审阅医案。安如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人到底什么态度,她刚要旧话重提,却被他先开口打断了。
“我不能带你去见邓昌明,这是违反规定的。”他仍低着头,“但我相信,如果安院长问心无愧的话,迟早会真相大白,你也不必太担心,你应该相信——政府。”
安如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她早该料到他会如此无情,她恨她自己根本不应该来求他,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但她更恨眼前的他,浑身冰冷得就像尊石雕。虽然他坐着,就在她眼皮底下,可她分明感觉她不是俯视,而是趴在地上仰视着,现在如此,从前如此,一贯如此!
“如果换作是苏小小有事,你还能这样置若罔闻吗?!”
楚天成清晰地听到了这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虽然神色未动,但手下的笔已停了,耳里也只余下安如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安如当然不会理解,这个冷面的男人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不能带她去见邓昌明,是不愿意她卷入这趟浑水。如果事情真如安如所说,那么整件事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安院长被卷进去了,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下一个,会不会还有下一个?他不能轻举妄动。现在邓昌明还活着,只要他肯交代实情,自然就会真相大白。但他总觉得背脊阵阵发凉,也不知是空调的冷风吹的,还是总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始终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
静夜,听不到任何声响。
楚天成却迟迟无法入眠,他向来睡眠浅,何况此刻心里又念着一个人——苏小小。那孩子自从上次恼怒地跑掉后,短信不回,电话不接,音信全无。他脑海里总闪现出她那双清丽的黑眸,蒸腾着怒气,即便不说话,也好像一巴掌打在他心尖。最近他又分身乏术,也没时间去找她。弄得他一颗心没着没落,悬得难受。
这孩子心思挺深的,太难琢磨了。前几日在值班室那晚,她梦里翻了个身一把便拉住了他,嘴里还喃喃一句,“哥哥。”叫得他喜得楸心,再舍不得推开她,将她拢在身边,拍抚着让她安稳入眠。可醒后却发现她在流泪,他当时有点想问,心里却隐隐觉得答案并非他想听。现在想来,那声哥哥,果真不是在叫自己。难怪,那早送她去公司的路上,她都静默不语,目光寡淡,原来是失望了。这个她口中的哥哥究竟是谁?那日在影城门口所见的男人?
楚天成翻个身,心里烦躁得实在睡不着,摸出耳机戴上听听电台,结果不经意就听到了老戏文,期期艾艾地唱着:
月儿明,
风儿轻,
树影下,
是谁的身影……
轻纱黄,
栀子香,
旧梦里,
是谁的面庞……
凭栏处,望尽归来路
任往事,飘散烟雨雾
剪残烛,泪满香罗帕
寄锦书,莫问青冢处。
……
曾经的那孩子也会唱,芊芊玉指,童声稚嫩,那时的她表情很假,学着母亲排戏时一脸的忧伤,有模有样地唱给他听。后来他在电台里也偶尔听到过这曲文,再想起那孩特意装出的哀怨,就像‘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样,总让他不自觉地笑出来;得知她离世的消息后,一次在家无意间听到他母亲哼唱,竟让他哭红了眼眶。
不知小小是否也会唱呢,她若唱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门外突然急匆匆的脚步声,吵杂声,推门声……楚天成一把扯掉耳机,猛地坐起来,光线从外间一泄而入,急促的喘息声已经在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了。
“楚大夫,特护病房有紧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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