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鬼魂她看见了,亓小武看见了,她相信慕云澈也一定看见了。
可是慕云澈也一定会如二十多年前一样,只需挥一挥手,满城百姓皆被屠戮。
有人问权利是什么?
权利就是这世间最有魅力的东西。
当你的权利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时,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城的百姓,一州的百姓,甚至一国的百姓性命皆在你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手握权柄之人,不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更是想要杀谁就杀谁,想要谁活着,谁就是想死也死不了,比如她。
“慕小七,你敢杀人试试?”慕云澈的手举起来了,玉笙收起黑伞,大声冷喝。
这一喝似乎喝醒了昏昏沉沉的亓小武。
亓小武想要捡起招魂幡,却被一只鬼用肠子勒住了脖子。
他用力的挣扎,却越挣扎越往后退,因为又有怨鬼缠上了他。
“玉笙,这是我们楚国家事,不关你的事,你最好离开,离得远远的,莫溅你一身血。”慕云澈站在城楼上,仿佛看一群蝼蚁一般,冷若冰霜的说道。
“慕小七,你敢杀一个人试试?”一道寒光闪过,碧水刃出鞘,架在了慕云澈麾下得力干将腾云脖子上。
“玉笙,你不会杀我的,我杀你了三百人,三百你视若兄弟姐妹的人,可是你看你还是下不了手杀我。”
慕云澈终于从城楼上飘了下来,握住了玉笙拿刀的手,冷笑道。
“慕小七,你敢动手试试,看我敢不敢杀你。”玉笙挡开他的手,握住了遮天的伞柄。
遮天最大的作用不是遮人眼目,而是伞柄中有一把遮天剑。
“玉笙,你莫动遮天,会入魔的。”
遮天剑是巫族圣物,是上古奇兵,传说因为杀人太多,浸染了魔性,所以控制遮天剑的人必须灵力强大。
玉笙的灵魄只回来了一魄,灵力自然不够强大,此时遮天剑出,必须见血,必须要命,至于要谁的命,没人知道。
整座城的百姓疯狂的吃着干硬的粮食,整座城的大兵小将拿着刀不敢轻举妄动,慕云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小七,你我究竟谁是魔?我们多少年的师兄妹了,为什么我到现在也看不透你是好还是坏,你以为你是剑走偏锋吗?你是在助纣为虐?”
玉笙气,气急攻心,她手中的遮天剑因为她的情绪蠢蠢欲动。
“玉笙,你不明白的,肥遗我们找到了,可是只有青衣女尸,只有天女的罡烈之气才能将肥遗生活的阴水,变成我们阳世之人能喝的阳水。”
“玉笙,没有青衣女尸,我们就算诛杀了肥遗,也是死路一条,你莫要意气用事,今天晚上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过了今晚,我们就算牺牲多少个巫族圣女也换不来一个青衣女尸,拯救天下。”慕小七紧紧握住她的手,帮她控制不断嗡鸣,不断想要脱鞘而出的遮天。
“小七,这世间没有走不通的路,为什么不试一试别的路,非要杀人,你不觉得这是错上加错吗?”
玉笙怒,为什么每一个人杀人的时候都这么振振有词?
就算振振有词,那么杀人就是对的吗?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玉笙,不给别人选择的人通常都没有选择。”慕小七惨笑道。
“既然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那么由我来替你选择,就算你扎我十八根银针,这件闲事我也管定了。”
玉笙缓缓放下了遮天,遮天剑也不再嗡鸣,只是她的手一挥,慕云澈消失了,就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主上……”慕云澈得力干将腾云有些慌张。
“你们主上无碍,我若杀他,何须等到现在?”玉笙转身面向刀剑全部出鞘的三军。
“衡主,我们不能听你的,你是……”腾云手握刀剑,十分戒备的欲言又止。
一个燕国质子居然将他们楚国皇子,巫族之王藏了起来,想要接管三军?
这岂不是骇人听闻的笑话?
谁能接受的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是天下人,你也是天下人,此时天下有难,你还要分你我,让天下百姓继续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你们三军将士穿着这一身铠甲,放下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保家卫国,还是为了升官发财?如果你们是为了升官发财,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否则的话你们的刀,你们的剑应该对准的是妖魔,不是百姓。”
“我们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有家人,都有亲人,我们就是为了保护他们才拿起刀拿起剑为他们厮杀出一片天地。”
“这些人,这些百姓就是我们要保护的家人,要保护的亲人,难道你们真的可以让他们无辜惨死在自己人的刀剑之下吗?”
一瞬间三军静寂。
“我不是让你们听从我的命令,而是要你们听从自己的内心,凭良心讲,你们是该诛杀妖魔,还是诛杀百姓,以求自保?”
“将军百战死,楚国将士难道不应该上阵杀敌,难道要踏着百姓的鲜血苟且偷生吗?”
玉笙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远远传出,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似乎有人在沉声叹息,似乎有人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人在隐隐的哭泣,又似乎有人在张狂放肆的笑。
“衡主下令。”腾云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慕云澈麾下得力干将都认识玉笙。
玉笙是谁?
是他们主上梦里面都心心念念的人,是经常和他们主上并驾齐驱的太上仙宗小九,是那个传说中的天下共主。
天机老人曾经说过这世间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拯救天下,那么这个人就是她。
这也是多年以来,慕倾城一直心有怨愤的原因,明明是他们在拯救天下,为什么她还没出生,天就要变了?
可是如今这一番震聋发聩的话说出来,三军将士忽然觉得慕倾城错了,慕云澈错了,自己也错了。
从大局上来讲,思屠城屠杀十万人救三百万人没有错,可是保家卫国,是他们这些有刀有剑,有能力与妖魔拼死一战的人的事情,哪里可以将灾祸转嫁给百姓?
“将所有铃铛全部斩下。”
玉笙手腕一挥,她身边运粮车上的铃铛落了地。
腾云是慕云澈身边最得力干将,也是对玉笙最没有敌意的一个人。
因为他是太上仙宗大师兄慕云湛门下,硕果仅存的几个弟子之一。
而玉笙五年之前对他们独苏山一脉确实有过力挽狂澜之恩,否则他们独苏山现在早就全跟着天下第一公子黄泉报道去了。
这恩该报了。
腾云立刻对三军下令,无风而动的铃铛落了地,魔音消失,亓小武也终于割断了勒他脖子的鬼肠,将踏入鬼门关的半只脚拉了出来,一把拿起招魂幡。
招魂幡挥动,一个个鬼魂再一次井然有序的朝着**走去。
疯狂吃粮的百姓终于恢复了理智,一个个茫然无措的站在运粮车前。
“回家。”玉笙沉声说道,运粮车开始带着剩下的粮食行走,枯瘦如柴的百姓好像回味过什么事情来,纷纷走回家中,紧闭大门。
楚国之人谁不记得二十多年前思相国屠城的事?
就在白天这些百姓还在议论,他们会不会成为下一次思屠城杀鸡儆猴的对象,没想到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事。
他们离死亡只有一步之差,如何不心惊胆战?
可是这个女人是谁?是她救了一座城的人吗?
所有的人心中都起了疑虑,可是没有人敢讲出来,因为那个女人是燕国公主沉衡,是燕国放在他们楚国的质子,是人人唾弃的太上仙宗小九。
玉笙救了一座城的人,也丧失了青衣女尸与肥遗同归于尽最后的机会,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慕云澈消失了,玉笙找到了水灵心。
水灵心一身巫族衣饰,满身浓墨重彩,和水瑶最后一眼看到的人何其相似。
“玉笙,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看到玉笙那一刻,水灵心眼泪掉下来。
原来这就是慕云澈口中所说的心甘情愿?
原来让水瑶心甘情愿变成女魃的不是危在旦夕的慕云湛,而是她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将自己的女儿送上断头台,多么残忍,多么讽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要你死,你怎能不心甘情愿?
这就是她找不到水灵心的原因。
“衡主,就算你有本事杀掉肥遗,青衣女尸也必须在今天重见天日,这是为了我们天域山的百姓,我不能拿三百万条人命跟你赌,你若败了,你身后三百万条人命都得死,死的比你见过那些冤鬼还要惨。”
水灵心身后出现一个老妪,老妪颤颤巍巍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玉笙面前。
“你必须赌,因为水妩不是你们巫族圣女,她是我们燕国公主,燕国最尊贵的公主,岂容你亵渎?岂容你拿来做一个祭祀品?”
玉笙记得这双眼睛,记得这张脸,这个老妪就是害死水瑶的人。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老妪也是水瑶的亲生母亲,前巫王水灵空的结发之妻。
“水妩姓水,自小跟着她母亲长大,你们沉家从未承认过她,现如今还来做什么?”老妪一双眼睛射出阴寒的光。
“我们沉家从未承认过她,是因为我舅舅不想让他最爱的女儿过我这般的生活,他只是想让她们母女平平安安,不须整日家小心翼翼,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甚至要为了她身后那份责任去嫁给她不爱的人。”玉笙闭目惨笑道。
如果燕国有一个公主,那么这个公主必须承担起她应该有的责任。
这个责任是什么?这个责任是替她,在楚国做一个质子,提心吊胆的活着。
谁让天机老人说她是天下共主,天下共主不能冒险的。
所以,你看,当沉夜没了之后,水妩立刻变成一枚棋子,被人联了姻。
“玉笙,我明白,我们都明白……”水灵心泪如雨下。
“衡主,可你们终究出卖了她,便没有资格要回她了。”老妪振振有词道。
当年的和亲条约已经签订,两国邦交岂能儿戏?
“你当年害水瑶的时候心不痛吗?”玉笙说道。
她不想戳人心窝,可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水瑶灰飞湮灭了。”
“衡主,你为救一人而害了天下人,怎么能当天下共主?”老妪道。
“水瑶说她不后悔,她说只要能救慕云湛,她不后悔,那么你后悔了吗?”
“你是她的母亲,你本该疼她,爱她,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到最后,你是怎么对她的?”
“别跟我说什么为了大我,必须牺牲小我,错误的方法只能造就一个错误的天下。”
玉笙冷冷看着那个一脸义正言辞的老妪问。
“玉笙,晚了,水瑶不在这里……”水灵心掩面而泣。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玉笙再一次回到大街上,黑暗的街道,阴鬼一个个随着亓小武的招魂幡进入鬼门关。
那种阴冷入骨感觉随着阴魂的渐渐减少,漫漫消散,天地间的阳气缓缓升起。
来不及了,水妩现在一定已经绑上了祭台,而她也救不了一城的百姓。
慕小七骗了她,那么思屠城也骗了她。
是啊,如果慕云澈真的要杀人,那地狱佛陀怎么没有出现?
地狱佛陀去了别的地方,说明他们又找到了冤鬼比贺兰城更多的地方。
“亓小武?”玉笙走到亓小武面前,笑了笑。
“玉笙……”亓小武指挥着最后几个鬼魂踏上黄泉路,看到玉笙,感觉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喘匀,玉笙就随着最后一只阴鬼的脚步,踏进了鬼门关。
“帮我撑一会。”玉笙手中的黑伞在鬼门关撑开。
鸡鸣五更,天地阳气升起,鬼门关就会彻底关闭,而踏进鬼门关的人将永远回不来。
“玉笙,放心。”亓小武接住遮天,掌心渗出一颗颗血珠溅在招魂幡上,招魂幡如旗一般铺展开来,挡住即将关闭的鬼门关。
玉笙现在三魂一魄,属于一只脚在阴,一只脚在阳,用别惊雨的话来说,她阳气弱,容易走错路,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也就是她可以行走在阴阳两界。
她在某种特殊的时刻确实见过忘川河畔的天魔,她和天魔做交易,那么这一次,她也要赌一把。
天魔说过,当她找到她自己的时候,让她去找他。
黄泉路上,成群结队的幽幽冤鬼中,玉笙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随着冤魂走在黄泉路上,走向奈何桥,走到忘川河畔。
她要从鬼门关借路,直达水妩所在之地,扭转乾坤,她要拿自己的命赌一次,就赌她能够改变这个错误的开始。
忘川河畔,以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来过这里多少次,但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而且是没有遮天遮住她的身影。
忘川河中血海翻腾,一个又一个的幽魂在忘川河中起起伏伏,好像淹死的浮尸一般。
忘川河畔一只只小鬼拉着一个个鬼魂,丢进一个巨大的磨盘中。
小鬼们推着磨盘,磨盘中有骨头碎裂成渣的声音,然后随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一道道鲜血流了出来,淌进了忘川河畔一片花田里。
那应该是一片花田吧,那花田里只有一棵羸弱不堪的小苗。
玉笙记得那棵小苗,她在无觉大师,亦或者说是凤天羽的记忆中见过。
那个时候天魔说地狱太寂寞了,太清冷,太贫瘠了,他要拿凤凰的骨血做肥料养一棵彼岸花。
彼岸花一千年生叶,一千年开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红艳的血源源不断的流进花田,一百年前,这棵彼岸花就这么大,没想到一百年后依旧如此。
“不要,我不要去,求求大爷们,放小的一马,小的真的错了,真的知错了。”
磨盘前,一个肥头大耳的地主,看到一个的冤鬼被磨盘碾碎不成人形,随即吓得浑身发抖,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倒头就拜那些拽着他的小鬼。
“这地狱第一关你就怕了,以后怎么走十八层地狱?实话说,这个磨盘你爱进不进,我们不拦着,你自己先寻思寻思吧,下一位。”
一个小鬼一脚将胖子踢开,抓住下一个没有任何意见的一对小兄妹,直接丢进磨盘中。
随着磨盘的转动,小兄妹全身骨骼碎裂,流出满身鲜血,然后不一会的功夫,小兄妹在磨盘下面通体洁白,犹如天使一般,安然无恙的飘了出来。
“小鬼,疼不疼?”土地主屁颠屁颠跑过去,拽住小兄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摸了一番,笑嘻嘻的问。
“老东西,别耍流氓啊,这里是阴间,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牛头马面一把推开土地主,挡在小兄妹面前。
“误会误会,我是那种人吗?我绝对不是那种人,牛头马面大哥,我就是想问一问他们疼不疼?”土地主寻思了寻思,偷偷塞给牛头马面一些纸钱。
呃,玉笙看清楚了,就是纸钱,可这纸钱到了牛头马面手里变成了银子。
“不疼,一点都不疼。”牛头马面通情达理的闪开一条缝,小兄妹嘻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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