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肯说出这句话了。”慕小五笑得很悲伤。
“是。”玉笙回答。
“你终于……到了忘情的境界?”
忘情,不是忘了他,而是心中有情,心中有他,却不为情牵,不为情困,也不再执着与他。
太上忘情,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她终于做到了对他无情念,无杂念,无执念,无一切妄念。
所以她才敢抱他,她抱着他多像一池春风也吹不皱的春水。
很久以前,她将她的爱如同一个秘密一般守在最隐秘的地方,她拒绝和他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她拒绝他所有的好意,只要他一动,她便如同惊弓之鸟躲得远远的。
而现在,她将对他的爱坦坦荡荡的说了出来,她坦坦荡荡的抱着他,坦坦荡荡的看着他的眼睛。
当秘密坦坦荡荡的暴露与阳光之下,她就再也无所畏惧。
“对不起,玉笙,以前我说我想替我挡下所有劫难,可是到最后,你的劫难都是我带来的,对不起,玉笙……”
慕小五紧紧抱住了她,他知道他一放手,她就会离他而去。
此刻他特别痛恨她的坦荡。
“慕小五,我前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皆已还报己身,该报的仇已报,该受过的罚已受,人生一世,爱过,痛过,恨过,欢喜过,便不需痴缠,不需计较。”
玉笙踮起脚尖,轻吻他的脸颊。
“玉笙,不要,我……”慕小五浑身一震,拒绝了玉笙的亲吻。
“你也见过天魔对吗?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天魔说,她只要找到她喜欢的人,亲吻她最爱的人,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谁了。
慕小五有多少次机会吻她,可是他从来没有吻过她,而现在他又拒绝了她的吻。
他终究还是不敢让她知道她是谁,不敢让她回忆起一切。
天魔说,当她知道她自己是谁的时候就会去找他,她的灵魄在他那里。
她上一世灰飞烟灭而死,那么她这一个躯体是谁给她的,是谁强行留住她的三魂,护她在人世间活着?
慕小五,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瞒着?
这世间谁能瞒天过海,一切秘密终将大白于天下。
当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脱。
慕小五,我准备好了,你还没准备好吗?
“玉笙,我送你离开,让我送你一程,就当我给你赔罪了。”慕小五紧紧的抱着她,靠在她的耳畔,那轻柔如水的声音仿佛将人拉进一场逃不出的梦境。
“慕小五,你这样真的让我溃不成军……”
玉笙苦笑,既然要分离,何必再拖延,再撩拨?让人从心底里牵牵挂挂,不得解脱。
“你何时溃不成军过?玉笙你的心硬的很,其实你早就准备在离开的时候,拿这件事情发难对不对?”
“你承认爱我,也是为了让我心软对不对?”
慕小五将她抱在怀里不松手,可还是一句话揭穿她的小心思。
“你若坦坦荡荡,我哪里能钻空子?”玉笙很清醒,很冷静,她慢慢挣脱出他的怀抱。
皮相果然是累人的东西,当墨残成为慕小五之后,玉笙永远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倚在他怀里,与他相扶相伴,相依为命。
“玉笙,相信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再来找我时,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慕小五笑道。。
“我还要再回来?”玉笙面如土色,凤凰城此地,她是再也不想踏足,哪怕这里有他。
“我等你回来报仇的。”
慕小五揽住她的腰,又抓住了那通红的铁链,带着她一跃而起。
他抱着她飞跃在千万道满是岩浆的沟壑之间,好像越过了千山万水,越过了万丈红尘。
可惜他们再也去不了他们想要的世外桃源。
腻腻歪歪终究会惹出一堆叽叽歪歪的事。
既然要离别,那就要快刀斩乱麻。
拖泥带水只会让思屠城反应过来,又带大队人马追杀她。
谁让她姓玉,也姓沉。
谁让她是玉笙,也是沉衡,是燕国公主沉霜与雪花无情刀玉清子的女儿,要不然风云琚怎么会认主?
因为风云琚是她的,三生石是她的,她是名正言顺的无情宫宫主,雪花无情刀一派的宁陌也真的要听从她的命令。
十六年前天下第一公子慕云湛去往燕国当质子,十六年前,她十四岁,也很光荣的成了一个燕国送往楚国的质子。
没错,他们同母异父的亲兄妹就这么被人同时推入火坑,永世不得超生。
十六年的质子生活,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到现在才看到回家的一丝希望,想想就很凄惨。
谁让天机老人没事找事,在她出生以前就断言她天生仙骨,是将来的天下共主,是能封印妖族,灭了楚国,统一九州的人。
这事搞得,没让她一统天下,反倒让她天打雷劈,灰飞烟灭了一次。
天机老人我与你有何仇有何怨,用得着这么把人架在火上烤吗?
你咋没算到我被人灭了口?
逃,肯定要快快逃开凤凰城,逃开慕家小儿。
所以玉笙一出麒麟洞,冲着慕小五笑了笑,风驰电掣的就跑了。
终于离凤凰城越来越远,终于也离慕小五越来越远。
玉笙一颗心如同飞出牢笼的鸟儿,欢呼雀跃的很,哪里有半分离别之痛。
大概半天的时间,玉笙跑了两百多里,感觉自己安全下来,才施施然找了一个酒馆喝酒。
自由的感觉真好,可惜她还在楚国,不能带着海月逍遥,但是小小年纪的海月上道的很,居然一个人在乾坤袋里看《浮光掠影》《太上感应篇》看入了迷,她也就不带坏小孩子了。
“玉笙,你是怎么骗了慕小五的麒麟果,还骗他亲自送你出城的?”
平生第一次,玉笙喝酒喝的心情舒畅,凤煦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笑眼弯弯的坐在她对面问道。
“他真把麒麟果给我了?”玉笙自然给凤煦白倒了一杯酒,又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
对抗紫阳真人的时候,她分明动用了她最后保命的灵力,现如今她一气呵成跑了两百多里,为何没有感到分毫不适?
要知道上一次灵音寺一战,她可是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也没恢复半丝灵力,后来更是被一道天雷吓晕了过去,何其丢脸?
如果慕小五真在她昏迷的时候,把麒麟果给了她,那她现在丝毫不想念他,还真是忘恩负义得很。
不过忘恩负义的感觉真好。
“要不然呢?没有麒麟果,你觉得还能和我一起喝酒吗?”凤煦白挑了挑眉,喝着酒说道。
“哎呀,麒麟果给了我还真是挺浪费。”玉笙得了便宜还卖乖说道。
北有绿玉藤,南有麒麟果。
麒麟果生在火麒麟的老巢旁边,其中蕴含的精纯能量相当于十几枚金还丹,比绿玉藤更胜不知几筹。
静安真人说过,绿玉藤能量太过于霸道,需要药师用灵火淬炼,辅以各种灵草才能化解霸道的药性,炼化成金还丹,方可服用。
金还丹服用之后,亦需坐禅闭关,慢慢引导那霸道雄浑的精气,淬炼奇经八脉百日,方可脱胎换骨。
玉笙犹记得太上仙宗后山,她将死之际,那绿玉藤的灵气不受控制的涌进她体内,在她奇经八脉之间澎湃汹涌的奔腾着,咆哮着,不过一瞬间就摧毁她所有经脉,撕裂一切血肉,令她方寸淆乱,灵台崩摧,直接晕了过去。
不过幸好她命大,活了下来,但那不可承受之痛,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而麒麟果不一样,麒麟果比绿玉藤能量更加精纯,更加磅礴,但服用之后却如春风化雨一样,在无形之间为你易经洗髓,修复你受损的灵脉。
这就是为什么玉笙根本不知道,慕小五竟然给了她一颗麒麟果的原因。
慕小五还是个小骗子。
这麒麟果百年难得一见,见了也不可能轻易摘到,毕竟你得打得过火麒麟不是吗?
看来他在麒麟洞,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真的很不可信。
什么紫阳真人被火麒麟拽下去洗澡去了,什么抓铁链子离开麒麟洞是对火麒麟最起码的尊重,都是骗人的。
他定是被紫阳真人和火麒麟夹击的不能御剑飞行,才会选择又笨又蠢的方式送她离开。
可惜她没有丹田,吃了这麒麟果实在太浪费。
“你没了命算不算浪费?玉笙,你什么时候被这点小恩小惠迷了眼?”凤煦白喝着酒,笑话玉笙道。
“当我一无所有,快要饿死的时候,别人给我一块馒头都是大恩大惠,恩惠不分小与大。”玉笙坦坦荡荡的回答。
什么恩什么怨,他们之间早已算不清楚,但是非曲直还是要分得清,看得明才好。
“对对对,我们景星凤凰就是欠了你们家一块馒头,才为你苦哈哈的卖命。”凤煦白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说道。
“你看,你又多心了,我又没说你,小心眼。”玉笙眨眨眼睛,嬉笑道。
天上白玉剑,沙中火凤凰,雪花无情刀,海上碧落宫,云禅灵音寺,九州五大门派。
这五大门派之间的恩怨情仇,算起来比她和慕小五之间的关系还要乱。
比如太上仙宗的三位师父是灵音寺无觉大师的师侄,灵音寺自然会看在无觉大师的份上,帮着楚国打他们燕国。
但是现在玉笙又与灵音寺有恩,那灵音寺还能听从慕小五号令,参与燕楚之战吗?
呵呵,玉笙下一步就是要用那一个承诺,断了灵音寺和慕小五,这坚不可摧的关系。
比如她的母上是海上碧落宫弟子沉霜公主,话说当年沉霜先嫁慕明隽,与慕明隽有了慕云湛,后与慕明隽分开,又与哥哥沉夜反了大周,这之间又能掰扯出多少恩怨情仇?
比如姬小霸王拜进了海上碧落宫,那就是燕国公主沉霜的师侄,玉笙的师弟,这姬小霸王是该为楚国效力,还是对自己的师姐下毒手?
比如她太上仙宗小九竟然是个燕国沉衡,地位崇高的小公主,燕国未来的皇后?
冤家永远是易结不易解,燕楚之间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各路英雄好汉死伤无数,早已经结下了不可能化解的仇恨。
所以她太上仙宗小九活该被楚国各路人马欺负,折辱。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算来算去,前尘旧恨都算在了她的身上罢了。
再比如当年凤凰儿是名动九州的舞姬,身份暴露之后,被慕明灏救走。
凤凰儿是脱离苦海了,可是她所在那个凤凰楼被一伙歹人屠杀干净,又一把火烧成了灰,她自小最好的姐妹风云问因为貌美而活了下来。
可是自此之后,风云问的活法却不如死了。
她在那伙歹人的手上受尽折磨,受尽凌辱,痛苦到连眼泪都流干了。
当时沉夜不过是一个江湖游侠儿,他多管闲事给了风云问一个馒头,却被那伙歹人刁难,于是一个馒头之恩又变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救命之恩。
后来风云问机缘巧合下,被景星凤凰一派发现她亦是凤家骨血,于是顺利继承了天凤城,接掌人才凋零的景星凤凰一派。
那个风云问就是玉笙在天凤城见到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风云问在天凤城学了一身本事之后,为了报答沉夜,也是为了向凤凰儿复仇,毅然决然的跟凤凰儿作起了对。
后来妖皇出世,沉夜和慕明灏停战,风云问回了天凤城,临行之前,送给沉家一个承诺,现如今凤煦白就是来还债的。
凤煦白接掌了北落的位置,与宁陌同心同力,镇压了作乱的妖兽,安定了混乱不堪的燕国。
后来更是在楚国极力斡旋与各方势力之间,并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感动了凤凰儿,让凤凰儿主动给了玉笙破开凤凰城结界禁制的凤凰玉钗。
否则慕小五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放她离开?
可谁知玉笙竟然转头就把玉钗送了人,让李煦阳拐走了慕小五明正言顺的老婆,当真恩将仇报,其心可诛。
“你还嫌弃我多心?玉笙你好没良心,我为了救你,可是把头发都愁白了,生怕你又受了某些人的蛊惑蒙骗,不肯离开。”凤煦白指着头发让玉笙看。
“煦白,谢谢你。”玉笙端起酒杯,郑重其事的说道。
“算了,算了,真受不了你的矫情,就算没有什么承诺,就算我不欠你什么情分,我也不能看你身陷囹圄视而不见,毕竟我们一起同过窗,一起喝过酒。”凤煦白喝着酒,笑眼弯弯。
当年白发苍苍的风云问选择凤煦白继承天凤城,接掌景星凤凰一派。
当年风云问耳提面命的教育凤煦白,一定要六根清净,要四大皆空,要斩断红尘,要他与李煦阳,慕小五以及外面他的那些兄弟什么的断个干净,免得将来牵牵扯扯,优柔寡断的被人利用。
她风云问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凤凰儿,一辈子也不会帮楚国打燕国,所以一定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现如今看来,风云问真的比天机老人能掐会算,果然他凤煦白成了燕国不可或缺的重臣。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凤煦白不知道被风云问逼得太紧,压力过大,眼睛竟然一天比一天的模糊起来。
“我瞎了。”天凤城藏书楼,凤煦白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唉声叹气的对玉笙说道。
“因为你太过于执着。”玉笙拿着一本书,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执着什么?”凤煦白问。
“你太过于执着放下,你以为你什么都看不到,就真的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了吗?”
“你以为你变瞎了,过去,现在,将来所发生的事情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吗?”
“你以为你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就能撇清和慕家,和李煦阳的关系了吗?”
“凤煦白,你在自欺欺人,你闯不过这一关,以后永远都是个瞎子。”
“人生在世,应当顺心而为,你一直刻意让自己断绝红尘,刻意不理不睬,不闻不问慕家兄弟,你以为对他们无情无义,就是六根清净吗?”
“一心想成佛的人,就算把头发全剃了,披上袈裟,敲着木鱼,念多少声南无阿弥陀佛也成不了佛,因为佛就是他的执念。”
“心中有佛的人成不了佛,心中无佛的人才能成佛,你眼瞎只是你的心魔作祟。”
当年他们都还小,其中最小的就是她,可偏她天生仙骨,聪明绝顶。
那一席话让他顿悟,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看清了世界。
“煦白,我现在还不能回去。”玉笙握着酒杯,沉默良久说道。
“我知道,你先安心找回灵魄,一切有我。”凤煦白笑道。
“我遇到一个熟人。”酒馆外闹闹嚷嚷的传来熟悉的声音,不是亓小武他们是哪个?
刚远离慕小五,又遇到亓小武,只是此小武非彼小五。
“我先走,等你。”凤煦白微微一笑,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凤煦白离开,亓小武,杜石头,冯小刀,何处生,马小虎果然走进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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