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在云舒的案前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郡王,武安侯请您去侯府。”
“不去。”
云舒笔下不停,头也不抬。
姜武有点为难:“是裴统领亲自来请的,就在门外…您看?”
既然有心躲他,云舒也不怕得罪人,依旧不冷不热。
翻过一册才道:“王府什么时候需要仰人鼻息了,以后侯府不管谁来请,都不用通报了。”
郡王不高兴,谁也不敢惹,“是,知道了。”
姜武默默的退了下去,在门外向裴越拱手:“裴统领,郡王这几日公务烦身,实在抽不出空来,辜负了侯爷的美意,改日郡王再亲自赔罪。”
本来裴越这么大热天的出来请人,就不太乐意,现在还被高冷的拒绝了,当下就不高兴,特意拔高声音。
“是吗?你家郡王日理万机,也就我们侯爷整日闲得慌,还心心念念的记得某人爱吃竹笋,好不容易做了,巴巴的过来请,结果吧,人家还不领情……”
姜武抬眼看了一眼书房,简直想捂住他的嘴,大爷你可闭嘴吧,最近郡王阴晴不定的,他也怕啊。
他还在门口念叨,云舒已经放下了笔,抬头看看窗外,毒辣的日头晒得竹叶都奄奄的,这样的天,上哪找鲜笋。
去年了吧,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他竟然还记挂着,这种天做竹笋鸡应该很热…
“…我跟你说,侯爷还是特意找的庸州笋,那模样,看得我都…”
他忽然止住了抱怨,抬手行礼,“郡王。”
云舒出现在裴越面前,瞥了他一眼。
“走吧。”
“是。”裴越心里乐开了花,要是今天请不了人,不知道侯爷还罚他多久。
楮铭坐在碧霞台里,看裴越引了云舒过曲廊来,嘴角轻挑。
走过去迎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裴越简直忍不住翻白眼,刚刚是谁说如果请不人,也不用回来了,自己去龙武卫操练一天的!
云舒笑了一下:“璟瑜盛情相邀,却之不恭,我岂有不来之理。”
坐到了席上,环顾四周,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侯府的后园来,她以为楮铭这样的,园中想必大气简洁,却没想到也这般精巧,花廊曲桥,绿湖假山,遍植花树幽兰,很有文人的清雅。
这座台子取作碧霞。
“方士飞轩住碧霞。”神仙的居所。
周围遍植海棠罗汉松,又有碧波粼粼,果真如碧色云霞,是个解暑的好地方。
楮铭见她只穿了普通常服过来,却也着了高领的中衣,裹住洁白纤细的脖子。
“盛夏酷热,先用些冷酱吧。”
有婢子端了几盘果品过来了,用的还是贵重的琉璃盏,也就些时鲜瓜果,却精心雕刻了花卉,淋了甜甜的米酒,底盘铺陈果酱,看着令人食指大动,云舒用匙轻轻尝了一口,没想到竟是冰的,酷热让人口舌干燥,这样的冰镇瓜果,沁人心脾,着实难得。
“平都落雪浅薄,冰政每年只能储存少量碎冰,除了皇宫,也只有你这能有这等享受了,竟还用来做果酱了。”她又尝了一口。
楮铭见她果然还很喜欢甜食,笑了一下:“是冰鉴。”
宫庭常用青铜铸造冰鉴,内置中空,有夹层放冰,再一层放锡或者铅,用来保存酒肉瓜果,散冷气又可降温,只是能享用的人很少。
“嗯,不错,以后府中也可效仿。”
又说了些闲话,无双君子,白袍难掩华贵,此等闲适小坐,佳肴美酒,言谈将相,当真风雅,只是各怀心事,气氛微妙而已。
“君子远庖厨,没想到璟瑜还会做竹笋鸡。”
云舒看着端上来的竹笋鸡汁香浓郁,色味俱全,笋滑嫩清香果然十分爽口,不似平常那些呛炒或清煮的腥腻。
楮铭挽起白袍给她布菜,缓缓说:“世人皆道煮茶温酒才是风流,却不知口腹讲究亦有风骨,以前我们在军中饮食粗糙,现在能时烹小鲜也是美事,家母精于饮食,自小也受熏陶。”
云舒想起确实跟着他蹭了不少美食,想着他这样的人挽衣做菜,该是怎样的光景。
“上次你在义阳,托我去栖月山看的那位,想必就是…楮夫人吧。”
“嗯,正是家母。”
楮铭掩了神色的失落,又给云舒倒了一杯酒。
云舒觉得他和楮夫人之间可能还有些隔阂,不然每次都表现得这么奇怪,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烦恼还挺多的。
“夫人睿智通透,谈吐不凡,璟瑜这般出众,是夫人教导有方。”
“过奖了,母亲确实性格洒脱,上次多谢你。”
云舒对楮家的私事不感兴趣,也不想深问。
该来的终究会来,有些话题无法避免。
“最近你锋芒太盛,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终究是信不过我。”
他声音淡淡的落寞,他感觉云舒的心,就像磐石,无论如何感化,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云舒神色淡淡,放下筷子才道:“你说的哪里话,我们不是本来就要肃清世家嘛,叶家是门阀之首,我们谋划已久,现在不过提前了而已,时机正好,不如一劳永逸,拿下了叶家,其他人不足为惧。”
楮铭盯着她,缓缓开口:“你说的其他人,包括我吗?”
还是那般温和的语气,话出口却一针见血。
落霞漫天,宛若红绸罗织,楮铭俊朗的侧颜被阳光包裹着,那么美好,那么惊艳。
微风浮动四周竹帘,光影斑驳间,两人就这样相视无言,云舒忽然升起一阵恐慌来,好像心里什么东西被人拉扯着,揉搓重击,十分闷痛,她不由得避开了楮铭的目光。
开口都不自然起来:“你为何这样想我?是不是…听外面的传言,这些不过是离间…”
楮铭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实在不想再看云舒作戏,都这种地步了,她还在撒谎,还把他当做玩物一样,他真的累了,也怒了。
“阿玉!你明知道的,皇帝想要制衡世家,楮家,其余世家,云家,势力相当互相制肘,皇位才坐得稳。”
帝王,想让世家互相牵制,坐收渔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抬头看云舒,终于将压抑已久的话说出来:“现在你突然要打破这种平衡,只有一种可能,云家想要专权。
我是无所谓,反正这是我迟早的路,可是你为什么?
你这般执念,莫非是想搅动大靖吗?”
楮铭真的看不透云舒,她以前是纨绔,后来是世子,现在是狠辣的郡王,她说只想守着王府过日子,却又处处布局处处下手。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哪一句话才是真?
云舒从怔愣中缓过来,心里慢慢蔓延出委屈和心痛来,她做什么都有她的立场,别人又比她干净多少?
这就是政治,这就是武安候,什么情深如蜜,在权势利益面前,多少感情都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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